「可不是?」窦盼紫跺脚,「十来把旗子一烧,把客栈的屋顶都给烧着了,幸亏咱们发现得早,拚命抢救,才没对店家和其他人造成伤害,可是阿男、阿男她……」
这突然低落的语气,可把窦大海和云姨吓着了。
「阿男怎么啦?!」
「阿男她、她……」
「到底怎么啦?这是──」
「那场火,阿男她,唉,她……」
「急死人了,你到底说不说?!阿男呢?!」
「阿爹,您叫我?」门外一行人跨了进来,为首的姑娘脸容一扬,神情有些无辜。
「阿──男?!」窦大海张着口,眨眨眼,再眨眨眼,眼白的地方慢慢浮上血丝,忽地,他出声咆哮,黑胡俱扬。
「你把长发给绞了?!你竟然把黑溜溜的长发给绞了?!身体发肤,受之阿爹,不敢让它们受伤。头发啊,你的发呀!谁会娶一个男人婆当老婆?!你你、你你你们这对双胞胎……存心把老子气死!」
他好不容易从盼紫带给他的「创伤」中恢复,如今变本加厉,两个头发都短至耳上,削得极薄,发尾儿还翘得飞高,这下子,他终于明白,盼紫这丫头为什么会快一步赶回来。
「阿爹,我剪短发是我自愿的,您大可骂我。可阿男把长发绞掉,她心中可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阿爹,我也不想呀……可是不绞不行的。」还不太习惯后脑勺轻飘飘的空荡感,窦德男抓了抓耳朵,又摸了摸脖子,才慢吞吞地开口。
「客栈里失火了,我抱着一个大娘和她的娃娃,想踢破窗子跳出,动作才慢了些,头发就被火烧焦了,不剪掉还能看吗?」
「爹,就是这样!我都说了,就是岳阳关家那个臭小子惹的祸。我窦盼紫跟他势不两立。」
「对,势不两立。呜……苍天啊!我要叫他们赔我闺女儿的头发来……」
※ ※ ※*
头发的风波似乎越演越盛。
窦德男知道,这些天阿爹和阿紫相继和岳阳关家的人碰上了,免不了一场唇枪舌剑,唉……这是怎么了?阿爹向来豪气开阔,偏瞧关家的五湖镖局不顺眼,而阿紫也怪,硬是同关家那位少主子卯上,这可称作同行相忌吗?
这一日,春风和煦,老大窦招弟的队伍已先随几位师傅前往四川,待她忙完手边事赶去会合;而,老三窦来弟和经验老道的关师傅前往岭南尚未回返,小金宝则又跑去混在学堂里,当九江孩子王。
大厅外偌大的练武场上,窦盼紫的大刀耍了个刀缠头,接着直劈,「锵」地清亮作响,和窦德男手中的银枪硬碰硬,迸出火花。
「阿紫,这招原不是这样的。」银枪舞花,窦德男藉着身躯旋转的力道退至安全范围。
秀眉英挺,她疑惑又道:「要先使那招『老骥伏枥』,用刀背削我银枪前段,然后我抛枪,再握住后段,回马一刺,你就使『志在千里』那一招,这样才能把我打败啊。」她现下是陪练喂招的角色。
窦盼紫跺跺脚,似乎很烦躁。「唉唉……」
孪生子本就互能感应,更何况窦德男粗中带细的个性,见窦盼紫心中有事,细上逼细推敲,九成九是和隔着一座山那边的岳阳关家有关。
「好吧,你休息,我练给你瞅瞅。」
她把自个儿的银枪往旁一搁,取过窦盼紫的刚刀,提气起手,演练那招「老骥伏枥」,她刀法记得不错,劲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使完「志在千里」,接着「披星戴月」、「大漠飞沙」、「疾风劲草」,都是寻常时候练习的招式。
窦盼紫笑看着,心情平复不少,玩心一起,反倒拾起银枪和她对上。姊妹两人素来就知彼此招式,一时间你来我往,行云流水,银光忽高忽低,挟风带厉!
「好!」门口传来掌声。
双胞胎同时收势,两张相似的脸蛋往门外瞧去。
「二姊夫!」两人异口同声。不仅李游龙一个,另一名男子双手负于身后,似笑非笑地立着,他换下斜系的皮毛,简单的一身浅灰劲装。
他率先跨进门槛,笔直地来到擎刀在手的姑娘面前,轻唔一声,瞧着她短而翘的发,带笑地道:「其实剪短发也挺好看的,只是感觉更小了,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
「齐吾尔,你这话要对阿男说吧?」她洁美的下颚朝手持银枪的姑娘努了努,说话的语调刻意压低,「我一直都是耳上短发,你又不是没见过,做什么直盯着我品评?」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有这么糟吗?
「齐吾尔,阿男的贴身兵器是银枪,她是阿紫啦!」李游龙挨了过来,各瞧着两姊妹一眼。
「瞧,我家二姊夫都这么说了。」她捉弄人,另一个当然全力配合。
齐吾尔忽地呵呵笑着,大掌伸去揉乱她那头早已凌乱不已的发。
「早跟你说过,你是我认识的姑娘里,最奇特的一个……窦德男,想蒙我可没这么容易。」
她的脸蛋和身形或者不是唯一,甚至是削短了发、刚刀在手,但眼瞳中闪亮的光彩,和举手投足间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小动作,教他轻易的、笃定的、无丝毫疑虑地一眼识穿了她。
他的话像打在鄱阳湖上的水飘儿,教她心一荡,气息就这么搅乱了……
※ ※ ※
今晚,四海镖局里为李游龙和齐吾尔加菜。
窦大海特高兴,从酒窖里扛出十来坛醇酒,和爱婿李游龙狠狠地划上十几轮酒拳,又和齐吾尔狠狠地划上十几轮──
「老弟,我喜欢你,原来你这么能喝!中原的酒拳划得又顺又溜的,舌头都不打结……嗝……了不起、他妈的了不起……」
齐吾尔酒酣耳热,爽朗笑着,「窦爷才真的了不起,是酒国英雄。」
「好说……好说,呵呵呵……」窦大海惺忪地瞧了眼跟小金宝斗酒的李游龙,又调回视线,粗指指着齐吾尔,「我家大姑爷是海量、灌不倒,我家的二姑爷也是不遑多让,你要娶我家哪个女儿?自己挑一个吧。」
云姨在旁翻了个白眼,暗拧他大腿一把,可惜他皮厚不怕疼,仍笑呵呵地胡乱挥手,「咦,蚊子叮咱大腿啦?」
「阿爹,别喝了,您醉了。」窦德男忍不住提点,而盼紫已醉得倒在桌上大睡。
心中叹着气,她瞄向似醉非醉的齐吾尔,发现他也瞄着自己,也似笑非笑的。
「我那老三来弟长得最美,心型脸蛋,长得像她亲娘,人看起来都不知有多漂亮;我家老四长得也美,像她亲娘,有气魄,活泼好动的,耍刚刀的模样像咱,都不知有多威风……」他顿了顿,打个酒嗝,忽地一手拉住齐吾尔上臂,粗指儿指向窦德男。
「还有我这个五姑娘,胆大心细,长得美,像她亲娘……阿男阿男,嗯……这小名不好,越唤越像男的了,呜……阿男的长发被烧焦了,那个杀千刀的关家,老子窦大海跟他们没完没了。齐吾尔,我喜欢你,你娶我家闺女儿好不好?你喜不喜欢我家闺女儿?我家阿男本来有头发的,呜呜呜…….」
「阿爹!」窦德男真想醉了省事,脸红得跟番茄似的,那对金泽跃动的眼瞳对她有趣地眨呀眨的,她抿着唇瞪了回去。
「承蒙窦爷看得起,我会好好考虑。」
哟!说得好像窦家女儿排排站,任他挑似的。
她眯着眼,心中不服气,觉得他抓着机会又在逗她玩。
还说要作什么哥儿们?!哪有哥儿们这样落井下石的?!明知她阿爹醉得满口胡话,还、还乐着瞧她出糗。
「还考虑?甭──呵呵,快来娶亲吧……」窦大海忽地粗眉大皱,「又不是关家那老不修,老牛吃嫩草,也不撒泡尿照照,还想……还想追求咱们家云──呃……」他后颈突遭袭击,「咚」地一声,大脸直接撞击桌面,完全昏迷。
云姨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刀,慢慢地环视聚人,神态自若地笑着。
「各位请自便。」
※ ※ ※
待累人回房,月已上了红杏树梢。
沐浴过后,窦德男拿着净布胡乱擦拭湿发,长发变短后让她也方便了许多。
就着荧荧灯火,她取来两截银短棍,弹出银枪头,各上了点油,再慢慢用乾布拭着,这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四周极静,只有灯芯燃烧的滋滋声响,突地一个声音传来,似是风轻叩纸窗,将一个熟悉而高大的影子映在上头。
她放下东西,「咿呀」地打开窗子,夜色下,那男子唇角微扬地立在那儿。
「这只猫躲在我床铺底下喵喵叫,吵得我不能安眠,你认识它吗?」他掌心里托着一只小家伙,猫眼圆碌碌的,不太爽快的模样。
「小家伙!」她唤着,直觉伸手要去抱它。
齐吾尔却往后一退,将猫儿在掌中掂了掂。
「小心,它脾性不太好,我方才揪它出来时,被它赏了好几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