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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什么呢?他为哪桩事跟她说对不起?他欠她的对不起,太多了!

  沈佩瑜咬住唇瓣,抢了手帕,用力抹去泪水。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她和他形同陌路,再多的对不起能挽回逝去的青春吗?

  现在的她,头脑清楚多了,也理性多了,她深吸一口空气,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康大哥一直在台北看医生吗?”

  “那时候我哥刚醒过来,情况不太乐观,我也不敢转回台中,反正那边也没房子了,我们就搬来台北,每天送我哥去做复健。”

  “你在那时进了天星银行?谁照顾康大哥?晓虹呢?”

  “嗯,我请了一位印尼看护工,晓虹到了三岁,让她上小小班。”

  天星银行的小弟能有多少薪水?就算是升为正式行员,外佣加幼稚园加租金加生活费加医药费,难怪他要做直销赚外快了。

  “你没当兵?”

  “家里有重大变故,我符合免役的规定。”

  “后来怎么搬到清境?”

  “医生说,哥哥最好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努力复健,我帮哥哥找健康食品,认识了德富——他就是缘山居的老板。那时候哥哥的情绪还不是很稳定,德富知道我们的情况,建议我哥到山上静养,他也可以提供我工作,就这样,我们搬到清境,每隔三个月再固定回诊。”

  她像是审讯的法官,他也一一详加交代。接下来,法官是否该判决了?

  她该怎么判?八年多前,他判给她一个凌迟处死,剜出她的心,割裂她的肠,让她活在痛苦的地狱里,如今她要如何把这份痛苦还给他?

  她记起昨夜的月光,爱恨一场空,既然已追不回过去,她也没必要再让自己活在过去的阴影下。

  矮篱上爬满粉红色的草樱,蔓生的花朵飘逸垂摆,筑成一片花墙。

  她无意识地拨弄攀爬的草樱,手掌触摸到一块木牌,顺手拨开花丛,想让这块门牌号码露出来。

  “不要……”康仲恩急著把草樱拨回去。

  历经风吹日晒的木牌上,深刻两个字——“瑜园”。

  她的名字在这里!沈佩瑜震惊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邃难解的眼眸。

  她感觉被冒犯了,丢下手帕,回头就跑。

  “唔……”睡著了的大黄狗也爬起来,摇著尾巴跟在她身后。

  康仲恩跟了两步,颓然止住脚步,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走回花园,他捡起手帕,将她的泪水紧紧握在掌心,仰头望天,扪心自问,他带给她的伤心,延续多久呢?

  回想起银行重逢的片刻,她的眼神告诉他,她还记得他——当然,也记得他的狠心绝情。

  他是该狠心离去,因为她是娇弱的非洲堇,适合待在安全舒适的花房里。

  可多年来,他为何放不下心?昨夜第一眼看到她,他的心被她的泪撩动了,做了一堆他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既是想安她的心,也想安自己的心。

  如果一杯热牛奶就可以安心,那她不应该再有眼泪,他也不会持续心疼。

  天空飘来一片乌云,为花朵染上阴暗的颜色。

  心,灰蒙蒙的,浑沌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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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佩瑜跑回缘山居的房间,锁起门,冲进浴室洗脸。

  掬起水龙头下的水,一把又一把地往脸上泼,管它是泪水还是清水,她就是要让自己完全清醒。

  抬头瞧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眼眶黑黑的、唇色惨白白的……

  她擦干脸,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化妆品,开始仔细地涂抹妆扮,她最拿手的功夫就是掩藏住最真实的自己。

  桌上放著一张纸,写了几个往埔里的班车时间,那是康仲恩半夜从门缝塞进来

  的,她就看著那张纸悄悄滑进。

  化好妆,收拾好行李,她仰躺在床上发呆,让时间一分一秒慢慢溜过。

  是时候离开了,她提起行李走下楼,将钥匙交回柜台。

  “昨天已经缴清房钱了,还有其它费用吗?”

  柜台里坐著一位欧巴桑,查了一下簿子,愉快地笑说:“没有了,谢谢光临,下次再来玩喔。”

  “可是昨晚吃了你们的面包……”

  “那个不用钱。”康仲恩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在她身后说话。

  “喔。”沈佩瑜礼貌性地点个头,也不看他,直接走出大门。

  她一愣,清晨还是阳光普照,什么时候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这时才记起,她一把长柄雨伞放在庄彦隆的车上,被他载去屏东了。

  她懒得再想起那个人,直接走进霏霏雨丝里。

  “沈小姐!”康仲恩跑出来,喊住了她。“你没有伞?”

  “一点小雨而已。”

  “要不要待会儿再过去?现在才十点半,客运车很准时,十一点到站牌,你五十五分再出去就行了。”

  “我去等车。”

  “你会淋湿的。”康仲恩显得焦急,他跑到大门边的一部车子,打开行李箱。“我这里有雨伞和雨衣,你先进来穿,这雨看起来小,但是有风在吹,湿气很重,衣服一下子就湿了。”

  沈佩瑜感到满脸湿意,顺手摸了长发,手掌心也是一片湿。

  她退回廊下,康仲恩抖开一件黄色雨衣:“你现在穿?还是等一下……”

  “谢谢。”她接过雨衣,放下行李袋,自己穿上。“我上车后还你。”

  康仲恩又递出一把黑雨伞。“再说,不急。”

  沈佩瑜拉了拉雨衣的袖子,扣紧钮扣,拉起雨帽。这么大尺寸的雨衣,应该是他穿的……

  “我走了。”

  她打开雨伞,拎起行李袋,没有回头,直直走到公路上。

  还早,时间真的还早,但与其和康仲恩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宁可在外面淋成落汤鸡,偏偏她又穿上他的雨衣……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沈小姐,你走错路了。”康仲恩从后面追来,他的大伞和她的黑伞自然形成安全距离。“站牌要往上山的路走。”

  “喔。”她向后转,他却挡住她的路。

  “你这边等就可以了,山间站牌相隔很远,他们都是随招随停。”

  “嗯。”她还能怎样?他就是故意拦住她了。

  她干脆看潮湿的路面,不去看他。

  一团云雾神奇地从身边飘过,她的视线也跟著雾气移动,愈看愈不可思议,直接伸出了手,试图抓住飘忽的雾气,才和细雨碰触,一股透心凉的感觉立时沁入指尖,但她又不觉得冷,而是一种全身舒畅的清爽感;她为这个新发现感到欣喜,摆动手掌,划桨似的随云雾流走,撩起一波又一波的绵绵水气。

  、康仲恩的视线跟著她走,见到她如孩童般的惊喜笑容,他的眼眸也变得温柔。

  时光恍惚回到十年前,十八岁的她,单纯而害羞,又带著呼之欲出的好奇心,以一双清澈的眼睛看这世界,也看他……

  “给你。”趁她的手摆到他身边,他递出一个袋子。

  “什么?”她的手僵在云雾里。

  “到埔里还要一个钟头,你没吃早餐,这里面有饼干、面包,还有矿泉水,给你当早午餐。”

  “喔。”她只能接了过来,觉得应该说些场面话:“缘山居也做面包?”

  “有人下山,我会托他买上来,冰在冰箱里,想吃就用微波炉加热。”

  或许里面又是奶酥面包吧,她懒得再猜想,面包就那几种样子,他买了她爱吃的奶酥面包,并不稀奇;只是,缘山居对她的服务未免太周到了。

  她低下头,又抬头看山壁转弯处,轮胎摩擦湿地的沙沙声传来,她以为客运车来了,但急驶过去的是一部小轿车。

  “薰衣草的花籽,给你。”他又从口袋拿出一个折叠的信封。

  “平地和山上气候不一样,养不活。”

  “栽种和浇水方法写在里面,试一试。”

  “喔。”她还是接了过来,塞到行李袋里。

  细雨绵绵,听不到雨声,他也是默默地陪伴她等车。

  缠绵的水气缭绕不去,云雾继续在两人身边游走,交织成迷离的幻境。

  叭!叭!远远的公路上坡传来喇叭声,康仲恩说:“来了。”

  该走了,沈佩瑜说不上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清境是个很美的地方,也许她这次的度假不算圆满,但至少体会到山上的清风明月,也遇见康大哥和晓虹,她下次会找个没有康仲恩的民宿,再独自一人来这边看月亮。

  康仲恩挥手招呼客运车,车子停下,车门打开,他竟然收伞跳了上去。

  他倒了一些硬币到投币箱:“林桑,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麻烦关照一下。”

  司机林桑举起右手打个招呼,笑说:“没问题。”

  “拜托了。”康仲恩下了车,退到车门边唤她:“上车吧。”

  “我给你车钱……”沈佩瑜好懊恼身上这件雨衣,让她没办法掏钱。

  “不用了,几十块而已,赶快上去,别让司机久等。”

  她收起伞,踏上一个阶梯,又想到应该还他雨伞,于是又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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