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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说威武不能屈?遇上更狠更凶更有力的恶霸,不屈都不行。

  至于曲爷赎她,当然不是被她的美色所惑,而是看中了她的淫艳文采。

  她那时虽然不过十二,但已经写得一手好词,瓦子院里的姑娘时常需要捎些诗或句的粉笺给恩客,题些矫情而浮媚的思慕——思慕恩客钱囊里响当当的银子祖奶奶——而这工作都由她代笔,一整天写上百来张是常事,有时诗兴大发,她还会写起千言诗、万言词,非得让恩客在字里行间看到浓情蜜事,据说没有哪一个恩客看完她写的粉笺还不乖乖回来瓦子勾栏让众艳殊狠赚一笔的,曲爷似乎也是收到了哪个姑娘送上府的粉笺而对她感兴趣——这个感兴趣,单纯指他在她身上嗅到庞大的金银味。

  曲无漪赎妳是为了什么?

  鹿玉堂想问,但随即一想,男人赎女人回府还能为什么?问了似乎也多余,但是又有矛盾——如果曲无漪是为了占她为妾而替她赎身,又怎会放她与他孤男寡女在幽静的竹舍里?难道是因为她失宠了,才会沦落让曲无漪这样对待?

  天香的小手突地在他面前挥舞煽动,「你别胡思乱想啦!我不管你现在脑子里替我和曲爷的关系想了多少种可能,你一定都猜不到的啦!」她还真猜中了鹿玉堂的忖思,笑道:「我不是曲爷的妾或宠婢,他会赎我也不是为我的容貌,他也没有召我侍寝过,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他又不喜欢我这种姑娘,否则我每回跪在他脚边求他收我做妾,他哪会一回也不点头,还踢开我。」

  天香原想解释,反而越解释越糟!更糟的是,她浑然没有自觉。

  她求曲无漪收她做妾?

  鹿玉堂不只眉皱,还连心都拧蹙起来。

  难道那个让他脸红心跳,足足在外头呆愣吹了半个时辰冷风,又像投湖自尽般跃进冰冷水里,试图用湖水来浇熄他脸上躁热的吻,不过只是她因曲无漪而发的春梦,他鹿玉堂只是正巧在她作梦时出现在她面前,被她错当成了曲无漪?!

  很难高兴得起来。

  很难有好心情。

  很难……释怀。

  第六章

  「曲爷……呜——曲爷……」

  许久许久不曾听闻过的嚎啕大哭声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回荡在曲府夭际,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曲练,月底了吗?」人在书房的曲无漪头也没抬,神色肃穆地低头审视这次《幽魂淫艳乐无穷》的盈收以及该死的盗印者让书肆损失多少。

  「没。」

  「那么正飞奔过来的哀鸣是什么?」曲无漪为账本上足足十万余的盗印亏损而迁怒低咆,语气很差。

  「听起来是天香的声音。不过主子,天香近来稿子写得很顺,没听说她还得用旧招式才能挤出好文。再说她要撒娇,也该向那位月俸一百两的鹿玉堂撒才是。」这不就是高价约聘鹿玉堂进来的最大用途吗?

  那么,天香来做什么?

  主仆两人、心里才正想着,书房门扉被甲力撞开,鲜红娇影扑倒在地,偏偏就是这么巧地牢牢抱住曲无漪的腿——

  「曲爷,呜……」

  天香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呜咽的哭嗓抖着曲无漪的名。

  「天香,妳怎么了?」曲练好立息扶起天香,一方面是因为主子已经因为盗印事件而脸色铁青,不见得有好心情让天香这么撒泼,说不定怒气一转,将气出在天香身上,一掌打下,将天香的小脑袋瓜给当甜瓜打——反正两者都是一击就会碎。

  「曲练哥,呜……」天香换人抱。

  「我的姑奶奶,发生什么事了?是稿子写不出来吗?要不要休息一下,明儿个再写?妳这几日交出来的初稿足以让妳睡上十天半个月都足够,坊刻的匠人师傅们还没将前几张初稿的活板排好哩,不哭不哭喔——」曲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曲无漪以及女人的眼泪这两样。他像个软言安抚宝贝女儿的老爹,细声哄着天香。

  「谁允她睡上十天半个月的?!」曲无漪冷然道,瞪了曲练一眼。

  「呃……」曲练自知失言,只能干笑。

  曲无漪接手捉过天香,与她面对面。「妳又在耍什么性子?!找鹿玉堂哭闹去!」

  他吼完,天香就哇的大哭,抱住他的项颈,将满脸的眼泪全朝他衣上擦。

  「曲爷——他不理睬我了!我跟他说好多好多话,他就是不理睬我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声嘶力竭,唏哩呼噜的说着,不过曲无漪也不傻,短短几句之内,他已经摸到头绪。

  那个「他」,不做第二人想,就是鹿玉堂。

  「他不理睬妳更好,妳就乖乖地、认命地坐回桌前,心无旁骛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文章上,好好写本稿来,省得妳和他还有闲情逸致去逛市集。」

  「我不要——我不要!你叫他理我!你叫他别不同我说话,你去跟他说!去跟他说啦!呜呜……」她仿如被孩群排挤的娃儿,吵着要大人替她讨公道,要大人端出架子命令孩群和她一块玩似的。

  「一定是妳不好好写稿,摔桌摔砚台的,才让他生气吧。」曲无漪想也不想就将矛头指向天香。他可以理解、也可以体谅鹿玉堂的反应,因为他也有好几十次被天香气得想结束她的生命。鹿玉堂还算好,他只是不理睬天香罢了,真宽宏大量。

  「才不是这样!他……他是听完我说自己是在瓦子院长大,娘是勾栏院的姑娘,我是让你赎身回来……他就不理采我了……他是不是看轻我的身世?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他疼了?」天香从曲无漪肩上抬起泪湿的小脸,泪水洗涤过的双眸饱含惊恐,自己越说越害怕、越说越茫然,只好又埋回曲无漪的肩上哭泣。

  「鹿玉堂是那样的人?!」曲无漪拧起剑眉。「也不想想他自己也非富贵人家的子弟,拿什么身分来看轻妳?」

  天香只能在他肩窝里摇头。她也不知道呀……

  可是她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高兴、那么清楚地察觉他的有意疏远——刚开始的三天五天,她能当他是心里有事,所以才会无心理睬她,可是十几天过去,她再傻也明白他不高兴及有意疏远都是针对她来的,她想了许久,就是从他忘了叫醒她的那天早上开始,他的态度变得淡漠……

  「曲练,去把鹿玉堂揪过来!」胆敢看轻他曲无漪手心里的一块宝——尤其是能为他带来惊人盈钱的「如意君」?看来不给鹿玉堂一些颜色瞧瞧是不行的。

  「是!」曲练领命而去。看来主子已经找到了能发泄这回《幽魂淫艳乐无穷》被不肖盗印商趁机大发利市的怨气。他不由得在心里暗吁:有鹿玉堂真好,他曲练这回不用被主子当成迁怒的可怜虫了。

  「要是鹿玉堂不好,我把他换掉-再替妳找人来,不用为了那种对于别人的辛苦身世嗤之以鼻的家伙掉眼泪。」曲无漪口气没有特别轻缓,也不像在安慰人,但夭香就是知道他的好意。

  然而她心里好乱,她好在乎鹿玉堂,在乎到只要他瞟来一个冷淡的眼神,她就会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光彩,但是谁能选择自己会在哪户人家落地出生?她不能,她娘也不能,可那不是她们该背负的罪过,她没有错,她娘也没有错,不要轻视她……

  不一会功夫,曲练带着鹿玉堂回来。

  「曲爷,人带来了。」

  曲练刚说完,右脚都还没跨进书房门坎,迎面挥来的冷鞭让他慌忙蹲低身子。

  他身后的鹿玉堂早在曲无漪出手之前就看到他挥鞭的动作,但他没躲开,那一鞭火辣辣地甩上他的左颊,鞭上粗硬的绳面撕裂着他的皮肤,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还、还好闪得怏。」曲练拍抚着自己的胸口。要是稍有差池,那一鞭恐怕会打下他一层皮肉。

  腥红蜿蜒地沿着鹿玉堂的颈子流淌下来,没入襟口,衣裳染开了刺眼鲜赤。

  曲无姿手腕一收,长鞭回到他掌间,他没多停顿!腕力再施,第二鞭继续无情挥打过来,偏偏就是如此精准,在同一道伤口上再添一次重创,原本清亮的击肉声因为滑腻血红而变得低闷,但力劲没减少分,鞭子抽回,几滴血珠子像泼墨般溅开——

  鹿玉堂躲得掉,他却不动,就连快速的第三鞭要再挥过来,他仍没要逃,只是瞅着天香泪眼婆娑地抱住曲无漪的脖子。

  天香张着小嘴,还反应不过来,眼眶源源不绝滚落热泪,直到第二鞭收回时,鞭子上的血滴到她的脸,和着眼泪在她颊上糊成一团,她才注意到曲无漪不留情的第三鞭正准备再朝鹿玉堂抽——

  「不行!」

  天香跳过去捉那条长鞭,要阻止它再烙上鹿玉堂的脸,十指一揪,真的让她提着了鞭身,连人带鞭给曲无漪甩了出去,她牢牢不放手,但曲无漪的力道太强,非她所能阻止,身子跟踉跄滑开,双手还扣得死紧,掌心被粗鞭磨得又热又痛,不放就是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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