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说谎。」司琴没多费唇舌解释,反倒是叔恩毫不犹豫地替她说话,因为他相信她。
从以前他就觉得,她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仿佛看得见许多世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因而可以事先知道一些事情,也就是所谓的预知能力,但却因此而招来许多磨难和排斥。
他为她感到心疼。
「……」司琴不可思议地看著他,他为什么会这么信任她?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只有国三那一年而已呀!
那一年,他经常伸出援手为她解围,虽然她因为个性别扭未曾给过正面回应,但他却不曾埋怨或是退却,依然对她绽开笑颜,付出真诚的关怀,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也是唯一被她放在心底的人。
「欵!两百块拿去,下星期再来带你的猫!」小楠极没礼貌地打断他们之间的凝视,不客气地暗示司琴可以走了。
贺叔恩虽然亲切,但绝不跟女客户搭讪,甚至连聊天都很少,几乎像根木头一样地安静;但他今天却一反常态地跟这女人谈笑,还忘了分内的工作,这反常的态度,让她的心中响起警钟。
能让木头医师「活化」,这个女人绝不是简单人物,她若是不小心防范,可能会被捷足先登!
「怎么没让她填写客户资料呢?」小楠的态度,让叔恩一向平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虽然还是很温和,但是却已隐隐有著责怪之意。
「哼,好啦!」小楠忿忿地递上纸笔。「拿去啦!」
「小楠,对待客户怎么能用这种态度呢?」这次可是绝无疑问的指责了,对他来说已经是最重的语气了。「这很不礼貌。」
小楠嘟著嘴,根本没把叔恩的训诫听进耳里,只是继续将这笔帐又自动算到司琴头上——
可恶!都是这丑女害的!竟然害她被向来好脾气的贺医师凶,真是气死人了!
「司琴,对不起。」叔恩不好意思地代替小楠道歉。
「没关系,我回去了。」她将填好的个人资料交给他,不对小楠的言行多做评论。
她很清楚小楠的态度跟年纪轻并没有绝对的关系,而是因为妒忌。想来,小楠是将她当成会抢走贺叔恩的假想敌了。
司琴不禁暗笑小楠太过多心。要知道,她是人们口中的「灾星」,不会有正常人敢跟她在一起的,就算是贺叔恩也一样。况且,她也不愿意再跟人亲近,因为她不想再经历那种预知亲近的人死亡,却无计可施的痛苦。
她已经受够那种无力感了,这辈子,她绝不想再承受那种感觉……
第四章
医院打烊後,贺叔恩循著司琴所留的地址找去,一路上,他的心情竟是雀跃不已。
说也奇怪,自己竟然会这么期待见到她?回想起来,跟她算是从国三才开始接触,但那也只能说是一种「同桌之谊」,要说他们很「熟」,似乎就有点牵强了。因为这一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他在自说自话,而她久久才会回应一声,表示他并不是在唱独角戏——这,一直都是他们之间的「互动」模式。
国中毕业後,莫司琴又再度搬离这个城市,十几年来,两人没有任何联络,但是他的心底却似乎始终留著一个淡淡的影子。多年来,那个肃穆寂寞的身影,总是隐隐地牵动著他的心……
「呼……总算找到了。」在这个老旧的社区里绕了好几圈之後,他终於找到了位於窄巷中的一栋四楼公寓。
再确认一次地址无误後,他推开门锁已经脱落的大门,爬上四楼,按下她家的门铃——
隔了十几秒,屋里才传来动静,内门开启,莫司琴随即出现在铁门後。
「嗨,你好。」贺叔恩开开心心地打了声招呼。
她淡淡地望了叔恩一眼,这才开门让他进屋。
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地址?她自己也觉得难以了解。明明已经决定不要再和任何人有牵扯,她却又难以忽视想见到他的期待。只好告诉自己,留地址是因为要是猫咪住院期间有什么状况,不能让医院联络不到她,而贺叔恩的来访,则是她「无可奈何」、「不得不」接受的情况……
叔恩走进屋里,看到客厅的摆设後,真觉得「不可思议」——
五、六坪大的空间里,除了一张书桌以及三张椅子,还有桌上的电话机以外,没有其他装饰,连家电和家具都没有,看起来空空荡荡,比一般的办公室还空旷。
「你的家具很少呢!」怎么连一台现代人必备的电视机都没有?难道……
她很穷?
「我只买必需品。」她淡淡地回答。
现代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但却不一定「需要」;事实上,只要少少几样「必需品」,就已足够生活。
「你在哪里上班?」他自动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想多了解她一些。
她看了他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替人看运势。」
说来也够讽刺的了,她的「特异功能」带给她悲惨的人生,害得她颠沛流离,如今却成为她糊口的工具,这还不够讽刺吗?
「看运势?」他沈吟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喔……是算命吗?」这倒是他未曾接触过的领域。「有趣吗?」
他是典型的「理工人」,一向只接受真凭实据,不会特别相信命理之说,当然也从没找人算命过。
她自嘲地说道:「若不是没有其他路可走,我绝不会替人算命。」她从不认为看得出人的生死是件有趣的事。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嘛。」
「我总要吃饭吧?」大学夜间部刚毕业的时候,她曾试著当普通的上班族,但是不懂得逢迎拍马屁的个性让她得罪不少人,而在陆续换了几个工作之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不适合职场生活,只能当个「SOHO」族。但是企管系毕业的她,并没有其他专长,只好靠「本能」赚取生活费。
刚开始,她在一家熟识的餐厅「挂单」接客,虽然没有做宣传或是广告,但是没几个月便打开知名度,甚至有许多人专程从南部上来找她看运势。
一年後,她买下这层公寓,只接受预约客人,一天限额五名,而且调高「诊金」,试图以价制量,但依然天天额满!
由於这几年存下的钱不少,已经够她省吃俭用好几十年了,所以她已经决定,再过一阵子,就要到乡下买块地,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你可以来我家吃饭啊,我二嫂做的菜还满好吃的。」他接得很顺,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话很暧昧。
「……」司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你还是没变。」
他一点都没变,心依然像水晶一样,乾净、澄透,没有任何虚假和伪装。看到他,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在他面前,她不需设下一道高高的心墙,来避免自己「听」到不该听的「声音」,因为他里外一致,不会让她「听」到杂音。
「我没变?」他一脸纳闷。「怎么可能?我们那么久没见了,我不但长高,脸型也变了,怎么会没变呢?」
「我是说——」她顿了一下才回答。「你的心没变。」
「我的心?」他一听,下禁失笑。「人家不是常说:人心隔肚皮,怎么可能看得到?」
「如果说我『听』得到人的心声呢?」
他讶异地问:「你真的『听』得到?」世上真的有这种「特异功能」吗?
「我不觉得这是『特异功能』,反而像是一种诅咒。」
「哇!你……!真的听得到耶!」在短暂的惊讶过後,他的脸色突然由惊喜转为同情——
「有这种能力,很辛苦吧?」通常藏在心里不说的话,大都是见不得人的,而听得到这些话,应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难道没办法『关掉』耳朵,不去听吗?」
司琴不禁哑然,为他的敏锐与善良。她只能怔怔地直视他,良久良久之後,才回答道——
「有,前几年我认识一个师父,他教我一些修行的方法,其中一项便是关掉心的耳朵,杜绝那些杂音。」这是除了师父以外,她第一次主动跟他人谈到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拥有这样的能力是件很棒的事,但是只有听得到的人,才能体验出「人心丑陋」这句话的真实性。
人性的「贪、瞠、痴、慢、疑」几乎都被表面的虚情假意掩饰在人心的最底层,全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坏心眼;太多太多的口是心非,太多太多龌龊污秽的念头,隐藏在看下见的人心之下,听多了之後,她对「人」早已失去信心。
正因如此,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刻意跟人保持距离,选择离群索居,因为不想再残害自己的耳朵。
「……那就好。」他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看我的命运如何?」
「你的运势很旺。」她毫不犹疑地回答:「只要你愿意,不论从事任何事都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