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红袍大将军就是红袍大将军,他还是用犹如钢铁般坚强过人的意志力,稳稳地坐在座位上。
直到她把整桌好菜全扫光,只差没有拿起盘子舔一舔,从军才用慢条斯理——其实是震惊过度——的语气问:「饱了?」
她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腼腆地道:「差不多了,谢谢你。」
这还叫差不多?她足足吃掉了足以喂饱三名如狼似虎士兵的食物!不过瞧她瘦巴巴的身子,令人怎么也想不通这那些食物到底填到哪里去了?
「所以?」他看著她秀秀气气地折叠著那块方帕,斯斯文文地擦拭著小嘴,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想……」她谨慎地开口,「我应该好好解释这一切。」
「终於。」他盯著她。
他是在嘲讽她吗?可是冰娘仔细看过他沉稳的神情後,又觉得不像。
「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她一个字一个字道。
他浓眉一扬,眼里的不相信明显可见。
「你是不是在三年前到过云南平乱?」
他缓缓蹙眉,眼底透著一丝疑惑,「你怎么会知道?」
「那一次的平乱行动很快,你花了十天就平定了反叛的上苗七十二峒。」
从军眼底的迷惑更深了,「你……」
「可是七十二峒为首作乱的青苗峒主那月莲莲却乘机对你下了碧蚕蛊。」
他微微一震。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连这件事都知道?
冰娘直盯著他,犹豫地问:「你该不会全忘了吧?」
「我记得。」他凝视著她,声音低沉断然地道:「但我不记得你。」
她咬了咬下唇,「碧蚕蛊剧毒无比,你用深厚的内力压下了蛊毒,但还是摔入山涧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是我阿爹救起你,带你回去治毒疗伤。」
他的眸光闪过一抹迷惘,「是,我记得我中了碧蚕蛊,也记得自己摔入山涧,但当我醒来时却身在帅帐中,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
「简而言之,你失去了那半个月的记忆。」她舔了舔唇。
「没错。」他看著她的眼光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你说你爹救我……」
「那半个月里,你就是在我家里疗伤驱毒。」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心慌和愧疚。「我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就此许下此生不渝的誓言,由我爹娘为证,我们成了夫妻。」
从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震惊到快昏倒了,铁掌猛地一掐红木椅握,喀地一声,刹那间坚固的椅握碎成片片。
冰娘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好恐怖的掌力!她想像自己的颈子被掐断的模样,不禁头皮和颈项同时发凉起来。
「是真的?」他的喉头乾涩,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
她闭了闭眼睛,硬著头皮道:「我没有理由骗你。」
他瞪著她,一时之间呆了、愣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本来你什么都会记得的,但碧蚕蛊很是厉害,阿爹为了要根治你体内的蛊毒,只好用冰心七叶来以毒攻毒,哪知道等你因药力发作昏睡过去後,你那些心急如焚的部属找来了。」她乾涩地道:「我和阿爹没有法子,只好眼睁睁看著他们带你回去。」
他瞪著她。她说的话几乎贴近事实,也没有任何可疑或不合榫的地方,而且除了他和几个心腹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中碧蚕蛊又失踪半个月,就连皇上和好友千岁、辛闻也不知晓此事。
难道……是真的?
「我和爹娘都以为你只要醒来後就会来接我,可是哪晓得你并没有回来接我,大军就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云南……」她猛力一掐大腿,泪珠登时滚落。
他的胸口蓦地一痛。
老天,他可以想见她倚门等待他回去的盼望,更可以想像当大军离开云南班师回朝时,对於一个以终身相许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痛。
该死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他俩相爱过,就算他真的忘记了,心头也该有丝丝的灵犀,隐隐的心痛啊!
尤其在见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星眸时,也该有一刹那的悸动吧?
可是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即使摸著胸口,也还是没有丝毫认出她的异样和迹象,就连心头掠过的那一丝不忍,都只是单纯因为她的泪。
他喘了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以为你负了我,但後来阿爹才想到,冰心七叶也有使人忘忧的作用,或许药性太剧烈,让你忘记了那半个月所发生的事。」
事实上,阿爹非常肯定,冰心七叶一定会使人忘掉短暂时间的记忆,这也是她敢厚著脸皮进京来的原因……何况她也别无选择了。
他宽阔的背背对著她,看起来就像一座高高巍峨,不动不移的大山,但是她却发现自己竟能看出那宽背细微的颤动弧度。
他的心情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镇定。
冰娘突然觉得好愧疚、好愧疚,她好坏,竟然这样待一个忠义正直的男子汉。
「你说我们已是夫妻了。」从军倏地回过头,虎眸里荡漾著强抑下的激动,「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
咦?
她警觉起来:这有什么不一样吗?莫非只要是名义上的,他就不预备认帐了?
她当下做出娇羞难言的模样,「相公……光天化日之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呢?」
他心头涌现一阵不祥之感,「你的意思是……」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她转过头,用他那块原本乾净却被她拿来抹得油腻腻的方帕捂住脸,看似掩住娇羞,其实足遮住心虚。
她死後一定会被打入拔舌地狱!
从军的脸色看起来像被拳打脚踢了几千几百次一样难看。
干嘛,跟她有夫妻之实就有这么可怕吗?冰娘有点不是滋味。
「相公,事到如今,你预备怎么办呢?」她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他僵硬地重复。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人要一直站在这里重复著这句话吗?
「相公,面对事实吧。」她几乎有点幸灾乐祸。
或许是因为难得看见一个铁血刚强的大男人突然发晕发儍的关系吧。
尤其这个男人还是鼎鼎大名的红袍大将军——世从军。
「你应该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他在接受事实之前,不忘发出威胁。「你确定我们真的是夫妻?」
「确定。」她忽视桌子底下那两条频频发抖的腿。
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一股强烈的释然感蓦地捕捉住了他。
妻子!他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妻子。
他脸上瞬间露出一抹快乐的笑,只不过这抹笑看在冰娘眼里,却忍不住心头阵阵发凉。
奇怪,正常人在遇到这种事时,不是会很生气,要不就是很不爽吗?为什么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後,竟然开心得笑了起来?
明明他才是那个掉进陷阱的人,冰娘却觉得是自己一脚踩进致命的陷阱里。
「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她吞吞口水,「你在笑什么?」
「妻子。」他看起来像乐晕了。「我有一个妻子了。」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不懂。」
「我正好需要一个妻子。」他再次微笑起来,「真是老天助我。」
她警觉地竖起双耳,「啊?」
「你叫什么名声?」他突然问道。
「我姓焦,名冰娘。」
「嚼槟榔?」他皱眉,「这是哪门子姑娘家会取的名宇?」
她强压下抗议,「你以前总说我的名字很美的。」
他蹙眉沉吟,「看起来在那半个月里,我不单是中了蛊,连脑袋也出了问题。」
真是太太太……失礼了!冰娘紧紧抓住裙子,强忍住怒气,「焦,我姓焦,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焦,冰娘,冰雪聪明的冰,问候你娘亲的娘。」
「你骂脏话?」他震惊的看著她。
这顶多叫粗话,他还没听过她「出口成脏」的功力呢!
冰娘急急低垂下视线,表现出温婉的模样,「相公,你的思想真邪恶,我明明就是问候婆婆的意思,你怎么可以胡乱冤枉我?」
他一怔,「噢,对不住。」
他不该误会一个姑娘家会口吐如此粗鲁的话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原谅你。好了,这表示我可以住下来了吗?」
「是,但……」他犹豫起来,「虽然你说我们是夫妻,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
「所以怎样?」她强忍著打呵欠的冲动。
一路上翻山越岭、餐风宿露,好不容易可以吃了一顿饱,而且又坐在这么柔软的绣垫上,再加上心情放松,她觉得眼皮好沉重、好沉重,已经快控制不住频频掉下来。
「我想,我们还是先当名义上的夫妻,你觉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提议。
话一出口,从军突然痛恨起自己,他此刻就像个不敢认帐的大混蛋。
没想到她二话不说就点头,「好哇,那最好了。」
他才刚刚要松口气,却顿生疑惑,「嗯?」
冰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迅速地涨红,「啊……我是说……我虽然很想跟你恩爱厮守……但……但是在你什么都还没想起来以前,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这样对你不公平……爱你就是要依顺你……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