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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砰”的推开,宋清丽心急,挽着长发,手上还抓着支美丽的翠钗,忽然停住,踏进来的是一双雪白绣鞋,愕然抬首,鞋的主人她并不认识。

  “你就是宋清丽?”来人挑眉问她。终于照见,这偷诗人。

  灯下,宋清丽怔住。

  烛蕊跳跃,微光中的来人,一身白裳,没有任何装扮,只一张素脸。可是脸上有一对非常精神的眼,直直望住宋清丽。

  不知为什么,宋清丽心底一凉。

  眼前这女子相貌平凡,可不知怎地有一股气势,让人不容忽视。乌黑眼瞳,澄净表情,明镜似的像什么都逃不过她一对眼。皮肤白得更胜过她,似雪似月,干净得让宋清丽觉得自己污秽。

  宋清丽问:“你是谁?”又不悦地加了一句:“这样闯进来真没礼貌。”

  没礼貌?爱乐香挑起一眉,看她一眼,便施施然踱至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

  她的沉着自在,令宋清丽惶恐,好像这里是她作主。

  “你要干嘛?你是谁?”

  乐香举杯审视,半晌,漫不经心一句:“你的手不痛了?”然后斜过脸看住宋清丽,看得她惶恐。忽又重重搁下茶杯。铿然一声,宋清丽忽然刷地惨白了脸。

  爱乐香敛容,难得动怒,再不肯忍受。

  眼前这女人偷了她的诗不说,如今又拿死逼微生纳妾,她向来不爱生事,但不代表她就软弱的要任人欺负。她是爱乐香,她不当烂好人。是以此际,见到宋清丽,便忍不住目光闪动,像剑那般锐利,直直刺着宋清丽那张美丽的脸。

  她敛容正色,斩钉截铁地道:“铜池鲸舞,银海鸟飞,酒肠跳荡,剑气纵横。听说……”爱乐香直盯宋清丽。“是你做的?”她望着宋清丽的目光坦荡荡,宋清丽却眼色闪烁,不寒而栗。

  宋清丽被那正直坦荡的目光看得毛骨惊然,又冷汗直淌。“你……你究竟是谁?”心虚至极。

  爱乐香忽地直直走向她,像带杀气似地,把宋清丽吓得直往床后挪,还抱来枕头挡在胸前。“你干嘛、你干嘛,你别过来!”几乎要放声尖叫。

  终于停步,乐香俯身,望着吓惨了的宋清丽。审视着她恐惧的眼睛,忽然露齿一笑,笑得来清丽傻眼。

  “我是爱乐香,写挽联卖棺材的‘永福’少东家。”乐香双手撑在宋清丽两侧,打量她慌乱的表情,轻声细语地问她。“告诉我……你怎样做出这首诗?怎样给微生的?”

  “我……”清丽语塞。

  爱乐香忽然坐下,与她并肩。叹一口气,然后望着窗纱,轻描淡写道:“你偷我的诗,我不计较。你明知微生心地善良,就拿死相逼。做人不可过分,我听说微生帮你找了出路,也赎了身,你若争气,就不该这样轻贱自个儿生命,让人笑话。”乐香起身,俯低头瞅着她。

  “我话就说至此。”乐香露出一口白牙,对她微笑。

  宋清丽但觉那漂亮的白牙好似会咬她。

  乐香直言不讳。“微生欣赏你,我也不想费劲夫证明这诗究竟谁对上的。但我可以证明,真到那时,恐怕会很难堪,希望不必闹到这局面。说真的,你顶替这诗我很生气,这对我不公平。”

  原来这诗出自她手,宋清丽羞得无地自容,缩在床畔,担心地试探道:“你不会跟微生说吧?”

  爱乐香低头沉思片刻,吁一口气。随即抬头,看来清丽惊骇得像见鬼似的,忍不住笑。“你怕什么?连自己的腕都敢斩了,难不成还怕区区一个我?”人真不能做亏心事,一旦被揭发,哪还有脸做人?

  “爱姑娘……你……请你别同微生说,我……什么都答应你。”有些人是宁死也绝不肯丢脸的。

  “宋姑娘。”乐香正色道。“微生已帮你赎身,别糟蹋这一番美意。望你自重,从今尔后再不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我从事丧葬业,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人人都奢望活久一点,却没想到你竟糟蹋自己性命。”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微笑。

  “打扰了,告辞。”转身步出门口。

  宋清丽正松口气,她又探头进来。

  “对了,你要喜欢,就进白家来当我姐妹吧。”

  岂敢?宋清丽别过脸,半句不吭,直摇着手。

  爱乐香掩住嘴忍不住笑,转身穿过回廊,没想到这么容易便吓倒宋清丽。把话说开,出了这口气,心底舒坦不少。相信宋清丽再不肯来当微生的妾了,当然,只吓吓她,也没真打算毁了她在微生面前的形象,给人留点后路,也是好的。

  乐香心情愉悦,穿越回廊,步伐轻快。现在她和微生之间,再没有障碍,一切手到擒来,就等着当新娘。

  “爱姑娘!”小厮气喘吁吁,一发现她踪影,立刻追来。“可找到你了,拜托你快离开,都说咱这不欢迎你。唉呀,你这样硬是闯进来会害惨我哩!”

  爱乐香笑呵呵被小厮拖着往楼下走,商家最忌讳见丧,爱家在雨维城可是有名的拒往户,都怕会沾了晦气。

  乐香被小厮拉着跑,穿梭寻欢人客间,止不住好笑。方才她可是和小厮大玩捉迷藏,自个儿溜进来找宋清丽的。事情办妥了,也就不为难小厮,任他拉着跑。

  小厮急得一身汗,寻欢男人瞥见白裳的爱乐香时一脸惊愕,走廊上整排灯笼晃过她素白的衣裳。

  每扇窗都逸出笑声如银铃,女人声音如莺咽,嗲得人骨软筋酥。乐香玩心一起,加上心清愉快,便向那急拖着她跑的小哥,学那些女人嗲声嗲气地嚷:“唉哟!小哥,您掐痛奴家手腕了……”

  小哥差点跌倒,回头一瞪。“爱姑娘就别闹小的了。”

  乐香掩住嘴,大眼睛眨呀眨。“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样说话吗?”她笑靥如花。

  小哥脸红得像灯笼似的。“好好好,我不拖您,您请,快些走,要被当家的看见,我肯定少不了一顿刮。”

  “是,奴家这就走。”乐香打个揖、行个礼,柳腰款款轻摆,小哥险更红了。原来男人都喜欢这么软、这么矜的腔调啊?她笑嘻嘻地往前头走,看见迎面女人们个个花枝招展,走起路来扭腰摆臀的,媚眼乱抛。

  乐香好笑,也学着挤挤眼,走得婀娜多姿,差点跌倒,一旁的小哥忙扶稳她。

  “爱姑娘,您别玩了,这里可不是好女孩该来之地,您快走吧!”

  乐香被小哥赶着,却笑眯眯地直摇头晃脑,大大方方地穿过回廊,正要下楼,忽地僵住势子。

  “又怎了?”小哥不耐地嚷嚷,但见爱乐香身子一怔,陡然间敛去笑容。

  她转头,听见邻房嬉闹声。

  “清水大师……再来一杯嘛!”

  “对啊对啊,快接着说,您说那个谁谁谁真骗过了白微生母亲吗?那么白微生的劫难是……”

  第七章

  乐香转身,不理会小哥追嚷,直直走向那间包厢,急着想阻止,手刚摸上门环,便听见里头一个醉糊涂的声音高调呼嚷——

  “都是假的!爱夫人故意吓他们白家嘛!”

  说出来了!

  乐香心悸,瞪着手里冰冷的铜环。他说出来了,他真说出来,在这种地方?!

  后头小哥追来,对着发怔的乐香直催。“快走啊,爱姑娘!”

  清水大师醉倒温柔乡,什么都说出来,让一房烟花女全听了去。

  “没想到弄假还成真哩!大师我批过他们命盘,嗟,那爱乐香哪有什么福气庇荫白微生?”

  小哥也听见了,怔住,但听清水大师还在嚷——

  “他们两个真成亲就惨喽,爱乐香命子硬,会把白微生克得死死地,根本……他们不相称,这门亲事,呸,只一个字,烂!那白夫人糊涂,拿他们两人八字给谁相,谁都会说,这两人不适合当夫妻,这两人互克,这媳妇根本不会旺夫,旺自己倒差不多!”清水大师双手抱着女人,被灌了烈酒,便什么都胡说出口,完全不知将闯下怎样大祸,也糊涂地忘了在这烟花地,什么消息都传得特快。

  小哥惊愕得瞠目结舌,忽然不知怎么和爱姑娘说话,尴尬着。偷偷瞅向爱乐香,她却一脸平静,美丽的指尖慢慢松开手上门环。额头抵在门扉上,听着周身客人们玩乐的喧闹声,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她平静的表情却像蒙上大雪。方才还绽着笑靥,转瞬间,却恍若都凝上一层冰霜。

  小哥似也感受到她的悲伤,竟安静地不再开口催促她离开。

  爱乐香沉默着,半晌,忽地抬眼瞥视那名小厮,看见他脸上同情的表情,蓦地心痛。抿嘴,移开视线,转身就走。

  “我自己出去!”

  她走得疾快,冲出挂月楼。猝然掩面,满街灯笼,照得她无所遁形。乐香掉头便仓皇奔走,只想快快回家藏住自己哀伤的表情。错身的灯笼,那亮光尖刀似地刮痛脸颊,她怕哭泣,人们手上的灯笼不再美丽,红的绿的紫的,都叫她怵目惊心,都怕被照见了一张欲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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