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炙热的目光,让她心头纷乱,她知道,他在等着她开口。
其实,舞衣不得不承认,楚狂的说法几乎无懈可击。虽然坚称亲人无辜,但她不敢去调查,深怕结果不是证实亲人的无辜,反倒是印证了他的推论。
从小累积出的信任,在一夕之间被他摧毁,她从不曾这么慌乱过。
但楚狂用话语将她逼到绝境,让她心绪大乱,无法思考,才会一时意气用事,对他喊出那句话。
我要休了你!
几乎是一说出那句话,舞衣就后悔了。
这几日来,她总是在担忧着,不断猜测他会是愤怒、还是伤心?她躲进书房里,不敢见他,不敢去知道,自己究竟伤害他有多深
舞衣凝聚勇气,抬起头来望着他,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她甚至有一些些感谢今晚的大军压境,至少他们的到来,暂时打破她与楚狂的僵局。
「老大。」有声音在城下喊道。
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掉转视线。
秦不换跃上城墙,脸色凝重。
「出事了。」
「怎么回事?」舞衣追问,心中浮现不祥预感。
「弟兄们的晚膳被下了药,有七个帐的人全瘫了,喜姨看过,说是被下了软筋散。」秦不换说道,眯眼察看前方军情,斯文的气质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战士的杀气。
舞衣全身一震,沈稳的情绪变得骚动不安。她的信心,开始动摇。
「喜姨能以药解毒的。」大军压境之际,黑衫军却瘫了一半,这场战还能打吗?
「不行,倒下的人太多,就算来得及做解药,等到药效发作,南陵王也攻进城了。」楚狂伸出手,扶住她娇小的身子,黝暗的视线落在她眼中。「我们中计了。」他徐缓地说道。
她咬着红唇,握住他宽厚的掌,却刻意掉开视线,不敢看那双眼睛。
只有内神,才能通外鬼。
楚狂的推论是正确的,有人为南陵王做内应,在暗处动了手脚。
「能调动的人有多少?」他问,握紧她的肩膀,无言地提供支持。
「连同城内的护卫队,大概只有一千多人左右。」
锐利的双眸,再度掉向远方,南陵王的军队已逐渐逼拢,战鼓的声音传了过来,声势惊人,连地面都为之动摇。几万的军队整装,预备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攻下浣纱城。
无数的兵器,在火光下发出银光,看来怵目惊心。
倘若弟兄们没事,聚合护卫队后,硬拚起来,两方胜负还很难说,但城内百姓众多,必须先考虑他们的安全。保护一座城,跟军队单打独斗不同,城民的性命比胜败重要。
他飞快地思考着,浓眉拧皱。握住舞衣双肩的手,缓缓地将她转了过来。
「城墙受得住火药吗?」
舞衣的视线拉不回来,凝望着那几车火药,身躯不禁窜过一阵颤抖。
浣纱城虽然固若金汤,但毕竟是石砌,并非铁铸,无法抵御火药的轰炸,南陵王早有准备,调来大量的火药,准备一举炸开城门。
「回答我!」楚狂摇晃着她的肩膀。
舞衣摇头,连指尖都冰冷了。她有能力应付军队,却无法对付火药。
他咬牙,当机立断。
「通知所有人,我们撤。」楚狂说道。
撤?
她错愕地抬起头来。「难道不迎战?」
楚狂看着她,表情漠然,说出的话却让她全身颤抖。
「一旦城破,他们会屠城。」南陵王的意图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一心只想攻下浣纱城。
血腥的画面在舞衣脑中一闪而过,她努力忍住那阵欲呕的冲动。她了解楚狂的牺牲有多大,他为了城民,甚至愿意放弃决一死战的机会,那对战士而言,等於是抛弃了尊严——
「你曾经提过,城下有水道,先让城民们从那里撤退。」他尽速吩咐着,视线如火,在她脸上来回巡视,表情复杂。半晌之后,他一咬牙,将她推开,俊脸上只剩严酷与绝情。
「要留下多少弟兄?」秦不换问,模样冷静。
「派两帐黑衫军上来,我暂时挡住他们,等城民撤完,我再走。」他没有回头,语气严厉。「你也先撤。」他匆促地说道。
舞衣咬紧红唇,克制着反驳的冲动。倘若她在此刻坚持留下,他说不定会打昏她,将她送走。
她没有回答,转头就往城下冲,决定先保护城民的安全。
「撤城!老弱妇孺先走,男人们殿后。」她行动快捷,沿路奔喊,一面努力压抑心中的担忧。她不敢回头,不敢看楚狂,怕一旦看见他的表情,就会冲动地奔回他怀里。
城内一片喧闹,原本预备迎战的城民,一听见撤城的消息,虽然极为错愕,却也立刻遵守指示,抛下所有家当,尽速在指挥下集结撤退。
「让城民分散,从不同水道离开,一等人们走完,就放下水道中的阻水铜门,将水道封住。」她吩咐着。
淙纱城下有着密如蛛网的水道,城民们撤退得极为迅速,转眼间城内已经空了大半,只剩方府还有灯火。
织姨脸色苍白,迅速走了进来。「舞衣,你必须先走。」她坚持道。
「不,」舞衣摇头,已经下定决心。「我要等他。」方府内还留有一条水道,她要等着楚狂回来,一起离开。
他不回来,她就不走。她还没能告诉他,自己好后悔对他说出那句话——
所有的女人同时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织姨喊道,担忧地看着城门。她不断听见巨大的声音,在城外响起,庞大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狂吼叫嚣着。
情况太危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香姨也扯着她,拚了力气要将舞衣拉进水道。
「南陵王的目标是你,一旦城破,你是最——」话还没说完,城墙处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座款纱城都为之震动。
城门被火药炸开了!
无数的士兵,像潮水般涌入,他们个个面容狰狞,持着刀剑吼叫着。当他们发现,整座城早已变得空荡荡,人们像蒸发般全都消失时,愤怒的咆哮此起彼落。
有一部分帮助城民撤退的黑衫军们重返,跟城墙上的楚狂会合,在敌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所经之处,血雾飞散。
火炬逼近,照耀在款纱城的街道上,气氛显得更加肃杀。
「不许杀他,抓活的!」站在战辇上的南陵王下令道,瞪视着浴血奋战,却仍矫健如雄狮的楚狂,表情恶毒。
黑衫军骁勇善战,但双方人数毕竟相差悬殊,长达三刻厮杀下来,不少战士已经挂彩,全身浴在血里。敌人却前仆后继,不断涌上来,他们的力气逐渐消褪,情况更形危急。
「老大,回方府去,夫人还在等着。」鹰帐帐主吼道,抽刀挂了一个士兵。
楚狂回过头来,战袍早已残破,连不羁的长发上也沾了血。
「她怎么没走?」他咆哮着,血液发凉。
该死的,他早该料到,舞衣不会舍下城民先走!
「夫人在等你。」秦不换说道,挥动长剑,又解决了三个骑兵。他的肩膀上也受了伤,鲜血染红了白袍。
长剑停顿,楚狂扬起一道浓眉,表情复杂。末了,他发出一声呼啸,砍尽四周的士兵,往方府大步奔去。
几名黑衫军先行赶到,在花圃的井旁发现舞衣等人,除了她们之外,府内的仆役们也早已撤离。
「井下有水道,让她们先走。」舞衣持着火炬,对黑衫军们说道。
织姨还想作最后努力。「舞衣——」
「这是命令!」她厉声说道,双眸圆瞪,背后有着熊熊火光,衣裙沾了血,在风中撩乱飞舞,那模样有着令人震慑的权威。
秦不换在这时赶到,俊容上略显疲惫,衣衫凌乱,看来却仍是俊美无俦。
「所有人都撤尽了,走!」他催促道,没有说出,南陵王的士兵已经群聚在方府四周,而老大坚持殿后,正在应付多如蝼蚁的敌人。
黑衫军们点头,背着阿姨们下井。他们在井底看见一条通道,用厚砖筑成,很是坚固,但空间狭小,勉强能让一人通过。通道里水深及膝,没有什么光线,能通到浣纱湖的另一端。
行走数十步后,有一扇巨大的铜门,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上头布满铜锈。
这些水道,是由前代主母设计的水道系统,以地面与地下两路,分散过多浣纱江的江水。要是江水泛滥,无法阻挡时,就必须从内部将铜门放下,防止江水倒灌。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南陵王搬来火药,炸了方府的大门。
战辇在大批士兵的护卫下,在漫天烟硝中抬进方府。他坐在华丽的辇车上,喝着随从奉上的好酒,气定神闲地张望,享受胜利的快感。
数万的军队,以及安排好的内应,让他稳操胜算。这座富庶的浣纱城,转眼已是他的囊中物。
楚狂咬紧牙根,边打边退,众多士兵包围他,一块儿拥入方府。
一声娇叱从后方传来,娇小的身影跃入战局,姿态轻盈,银光乱闪,撂倒无数士兵,没人近得了她的身,一一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