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
「对——对啊,一碗——」
「都一样啦!」茵茵拉起绣裙,跨过门槛,三两下就冲出了后院,直往龙门客栈的大厨房杀去。
她像阵狂风似的,飞奔过长长的回廊,俏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就为了一碗汤!只不过就是一碗汤,值得他日不休、夜不眠,站在锅旁守着它吗?那颗蠢石头、臭石头、笨石头——
「石敢当!」她冲进厨房,大喝一声,还想多数落几句,却发现大厨房里忙成一团,根本没人有空理睬她。
只见偌大的厨房里油烟乱飘、热气冲天,五、六位厨师们临着旺盛的炉火,忙着切菜、炒菜。长桌上搁着各式刚起锅的菜肴,店小二们端着菜就往外走,每个人都扯着嗓门喊叫,忙得像是在打仗。
「唉啊,别挡在这儿!」一个店小二,端着用青花大瓷海盛的蟹粉豆腐羹,在她耳边嚷嚷,急着要她让路。
茵茵连忙提着裙摆,往旁边一站,幸亏闪得快,才没让对方洒了那碗羹汤。
确定自个儿站的地方,不会再阻碍小二们进出后,她踮起脚尖,在厨房内左顾右盼的找了一会儿,这才瞧见,石敢当那大树般的身影,就杵在厨房的最深处一动也不动。
「喂!石敢当!」她高声喊道。
轰轰轰。
哐啷哐啷。
砰沙沙沙沙——
厨房里噪音奇大,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熊熊炉火的轰隆声,以及厨师与小二们的高声交谈,轻易就盖过她的呼喊。
试了几次之后,她懊恼的跺了跺脚,知道自个儿就算喊破了喉咙,石敢当还是听不见。
好吧,她豁出去了!
茵茵硬着头皮闯进战场,先侧身越过几位端着菜的小二哥,低头闪过一位厨师挥过来要舀调味料的汤勺,再跨过两篮堆放在墙边的青菜、三盆活跳跳的鲜虾、活鱼,还不小心踢翻了装螃蟹的竹篓。
靠着一群忙着逃命的虾兵蟹将开路,她历尽艰难,好不容易才来到石敢当的身边。
厨房里火气燠热,他早将汗湿的上衣脱下,随意的绑在腰上,露出结实黝黑的胸膛,不动如山的守着那锅汤,浑身上下被火蒸烤得黑里透红。
茵茵仰起小脸瞧着他,滴溜溜的眼儿滑过他沉稳安静的面容、高大伟岸的身影,竟莫名的觉得开始口干舌燥起来了——
石敢当目不斜视,全副心神都搁在那锅汤上,对周遭的情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压根儿没发现,茵茵就站在他身后。
打从相识以来,只要她一出现,他的全副心思就会搁在她身上。而这一次,她都在这儿站那么久了,他却仍浑然不觉。
茵茵从没被他这么忽略过,一阵烦躁恼怒立刻又涌了上来。她心里老大不舒服,觉得好像有什么属于她的重要东西,突然被偷走了似的——
「喂!」她忍不住喊了一声,想拉回他的注意力。
没反应。
她眯眼扁嘴,又叫了一次。
「喂!」
石敢当还是没反应,只是拿着那汤勺,无底的黑眸注视着那锅鱼汤,活像里头有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茵茵的耐性用罄,伸出小手,重重推了他汗湿的手臂一把。
「石敢当!」
他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来,见到是她,大脸随即浮现错愕的神情。
「你、你怎么会来这儿?」
「怎么?我不能来吗?」她双手一插腰,挑眉娇斥。
「不是,只是这里热,怕你待了不舒服。」瞧着她脸蛋上沾着的黑墨,他伸出手,直觉的替她抹去。
石敢当的动作太快,她来不及闪躲,也不太想闪躲,脸儿被他的大手摸个正着。她不觉得被冒犯,倒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俏脸因为他的轻触,无故泛起嫣红的色泽。
谁知道,石敢当一抹之下,不但没能将墨渍抹去,反将那黑墨在她白玉般的脸蛋上抹了开来。
他心头发窘,大手缩了回来,搁在衣袍上胡乱抹着。
「那个——那个——抱、抱歉——」他喃喃说道,尴尬的道歉,不知该如何善后。
「抱歉什么?」
「弄脏你了。」他指着她的脸儿,一脸愧疚。
见到这么诚挚的表情,她心里就算是有再多火气,也老早就烟消云散了。
「算了啦,这又没什么。」茵茵掏出手绢,迳自擦去小脸上的油与墨。
石敢当不知该说什么,不觉又沉默了下来,清澈的眸子一个劲儿的瞧着她,看得双眼发直,像是连魂儿都要飞了。
见他那呆傻木讷的模样,茵茵不自在的扭开脸儿,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你瞧什么瞧啊你?我脸上长了花儿吗?」
「没、没——」
石敢当回过神来,匆匆转回身,又对着那锅热汤忙了起来,只是那黝黑的脸庞却浮现一抹可疑的暗晕。
他在脸红?
茵茵偏着小脑袋,瞅着那张侧脸直瞧,研究他颊上的阵阵红潮。想当初,在牢里那次,他说喜欢她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呢!
回忆涌进脑海,她心头泛甜,小手揪紧被抹脏的手绢,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笑——
像是想起什么,石敢当突然又回过身来。
「你吃过了吗?」
一听到这话,茵茵就扁起了嘴,小脑袋像博浪鼓般摇个不停。
「还没。」
「怎么不吃饭?」
这两日来,他忙着看顾这锅汤,只能另请厨子,煮了她爱吃的饭菜送去,却听仆人们说,她餐餐拒食,送去的饭菜,全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敦他不由得担心,就怕她饿坏了。
「那些人煮的,我不爱吃。」她的舌已经被他养得刁了,不是他煮的饭菜,根本无法入口。
「那你想吃什么?」
太好了,她就是在等这句话!
无数的好菜闪过脑海,她饥肠,正准备开列菜单,没想到石敢当竟又补上一句。
「一会儿等汤熬好了,我就煮给你吃。」
又是这什么劳什子汤!
饥火加上怒火,让她气得翻脸了。
「不过就是一锅汤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非要你成天顾在这儿?!」她嚷着。
「这是龙姑娘要的汤,她说——」
这下子,连醋火也来凑热闹了。
「龙姑娘说、龙姑娘说!」茵茵气得直跺脚,差点想冲上去,一脚踢翻那锅汤。「你成天就只会说龙姑娘说、龙姑娘说,既然你那么听她的话,干脆趁早休了我,然后去娶她作老婆算了!」
石敢当杵在原地,被她的「三味真火」轰得焦头烂额。
「但是——」他认真的想解释。
「但是什么?」
「我不想娶她。」他认真的看着她,那诚挚的态度,仿佛糖一定是甜的、盐一定是咸的,而他的妻就一定会是她,绝对不作第二人想。「小茵,我只想娶你。而我也已经娶了你。」
茵茵心头发烫,逞强的哼了一声。
「贫嘴!」
「我说的都是实话。」他急着辩驳,只差没把自个儿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噢,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笨?为什么笨得如此让她心魂酥软?
她心儿怦怦乱跳,只觉得脸儿烫热,几乎要在他的注视之下,像块糖般融化了——天啊,一定是厨房太热了,才会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茵茵咬着红嫩的唇,转身就想离开,远远的躲回屋里去。但是她才刚剧一挪动,小手就被他牢牢握住,包入宽厚的巨掌里。
「作什么?」她问道,瞪着那锅汤,没有看他,不想让他瞧见自个儿泛红的脸。「你的汤熬好了吗?」
「没有。」石敢当低语,却不肯放手。「陪我一下。」
男人的温度,从两人交握的双手,热烫烫的烧过来,把她的脸儿烘得更红润。她愈来愈热,愈来愈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烫得就像要着火似的。
厨房里油烟乱窜,各种气味飘散在空气中,而她的所有感官,却都被身旁的——人霸占了。她留在原地无法动弹,觉得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一切一切,彻底击溃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茵茵瞪大双眼儿,注视着他熬汤时的专注模样。
炉火很烫,而他的手更烫。
某种骚动在体内萌芽,她无法转开视线,只能无助的看着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再沿着方正的下颚滑下,滴落在强壮的颈项,顺着他黝黑的身子,滑过光裸的胸膛,消失在他精壮的腰间——
她开始觉得饿了。
只是,那种饿却与食物无关,像是一个被隐藏多年的胃,直到如今,她才发现它的存在。
奇特的饥饿感,像江河溃堤般流泄,冲刷过她的身子,让她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红唇中逸出低吟。
石敢当闻声回头,还以为她是热坏了。
只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那双茫然饥渴的眸子时,男人的本能让他立刻明了一切。
高大的身躯震动,积压许久的欲望,因为她的表情而濒临失控。
「等一下。」他勉强挤出这三个字,被与生俱来的强大责任感,与饥渴的欲望同时折磨。
等、等什么?
茵茵茫然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