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这么认为吗?天俊哥。」
英雄所见果然雷同。
「他二世--实是……」江喜多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秦游方听得又惊又怒,几乎要拍桌而起。
他二世怎么着了?!
原来他是这样看他的,一直这般瞧小他!
自始至终,他说什么流落在此、四顾无亲,原来全都是些无耻谎言!
他在他面前装得那般恭谨,其实心里却轻视他是吧?
江喜多道:「天俊哥,其实不用你来当说客,我也觉得差不多了。秦府真没什么好瞧的。就请我娘放心吧,我回秦府收拾收拾,至迟再个两日我就回去。」
「这样最好了。老爷说得对,我们江府跟秦府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
「我都说了,我回去就是。天俊哥,你别再拿我爹说事,你明知道我最怕这个。」
江府?!
秦游方却惊怒的猛站起身。
原来!原来!
是对手商号派来潜府的细作!
他冷冷的连哼了两声。竟然欺到他秦府头上来!
他岂会让他们如此称心如意!
听起来,那姓江的还是江府的公子。他是就此出去揭穿他的假面具?还是等回府后,再将他捉住,送官究办?
他倒要看江记那方怎么收拾!
「我没那个意思。」王天俊笑道:「明日我就要出发前往蜀地,妳又不在,来喜一个人担子重了点。二小姐,妳能早点回府是最好的。」
二小姐?!
这一惊,惊极成愕。秦游方错愣住。
他--原来是个她!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原来是个女儿身。
脑中思绪翻搅,胸中五味杂陈,胸臆起伏不定。
秦游方又是惊,又是怒;惊极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怒极又有种窒闷的怨气。
她那般骗得他好苦!
他--她,江喜多,个半月来,日日在他身边的这人,居然是女儿身!
震惊愤怒同时,怪异的,他心中却又隐隐有种疑是欣喜的感觉--痛怒她欺骗他同时,他竟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她竟是江府派来的细作!
禁不住的,他心中升起一股恶意,心生恶意想思报复。
一想及她一直在暗地里嘲笑他、小瞧他,那股恶念更加控制不住。
凭她一个女流之辈,也想跟男子争长短!居然还潜伏进他秦府,简直胆大包天、轻率妄为!
怎能不给她一点教训!
他起身又坐下,又起身再坐下,拿不定主意,内心汹涌翻搅,万千波涛激昂澎湃。
该如何是好?
震惊又意外。秦游方整颗心浮动不定,咚咚地跳着,几乎要冲出他胸臆之外。
他伸手按住心口。
清楚感到那溃堤似血流的脉动。
第四章
她端起茶杯,轻轻的掀起杯盖,檀口轻启,丰润的红唇轻沾杯沿,从容的啜了一口清茶。
她轻缓起身,莲步轻移,柔荑一个轻摆,取出架上的线书。
书中夹的蝉翼似薄纱透明的笺子飘落下来,她轻噫一声,柳腰轻折,优雅的拾起与她朱颜同样晶莹剔透的薄笺。
他看她坐着,站立,走动,一举手一投足,无一不带着女子的轻柔婉转。他看她颦眉,蹙额,抿唇,一斜睇一倾首,无一不流露女子的风情妩媚。
可笑他一直没瞧出来,还当她只是脂粉气稍重、阴柔些而已。
一切是那么明显--
秦游方直楞楞瞧着,从上看到下,再由下打量到上,目光一直落在江喜多身上,她走到哪,他目光便游移到哪。
「我有哪里不对吗?少爷。您怎么一直盯着我瞧?」江喜多觉得奇怪,低头打量自己。
秦游方连忙干咳一声,掩饰过去。
「您要我打理书斋,我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有其它吩咐吗?少爷。」
最好是别再噜苏了,她好早早脱身。
她本来都打算好,收拾妥那个伴读「江喜多」的家当后,不动声色的离开秦府,然后将那些东西「毁尸灭迹」,恢复她本来身分,来个「来是空言去绝踪」。就算秦府事后想追究,也无迹可寻。
可她包袱才刚款理好,就被他二世爷吆喝到书斋来。她忙上忙下的,他倒闲得纳凉。
「妳过来。」秦游方招手唤她过去。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唉唉!江喜多拖着脚步蜗牛般移过去,离他身前至少五呎远。
「站这么远怎么说话?」秦游方也不恼怒,抬眼睇她。
江喜多只好勉强再移近两步。
可秦游方还是不满意。
「妳要我抬妳过来吗?」
「不敢劳驾少爷。」她自己爬过去,行了吧?
若隐若现、若有还无的香气飘忽的疏袭而来,混着他鼻息,突然让他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妳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银两才从李大富手里带走妳的?」说不定,李大富也是合谋者之一。可恨!「我在想,妳约莫也无能力替自己还这笔债,可妳出身文士之家,又通晓文墨,要妳长期为奴,我也不忍得--」
他顿一下,指指手中的文契道:
「秦氏之风,向来好儒,岂有不礼待士子的道理。这样吧,妳签下这张文契,只要卖身秦府一年,一年之后,我便还妳自由。」
取出她先前押下的借据及约定的文契。
照先前的文约,她欠下的债款,以工代偿,直到还清债款即可。虽形同秦府之仆,但并未卖断身。只是,本债加息,大抵还一辈子,做一辈子工都还不完便是。
现在他二世要她卖身一年,便一笔勾销,算他大仁大德了。
可……没事签这卖身契做什么?江喜多迟疑不动。
继而一想,签卖身契的是「伴读江喜多」,届时她悄悄消失,变身回复她的本性,秦府上哪找那个「伴读江喜多」?只会当「他」潜逃罢了。
「少爷这般宽大慷慨,我不知如何感谢是好。」假装思索片刻,心怀鬼胎,在文契上划押。
却不知秦游方已撞晓她的真实身分,签下文契,届时秦游方若寻上门,都是凭据。
秦游方勾勾嘴角,眼底火簇闪了闪。
他要叫她尝尝他的厉害!
敌手细作潜伏在他们秦府,原就不可轻饶,且以一女流之辈,不思安分,偏与男子争长短,甚且讥他二一世」之名,小瞧轻蔑他。
他非得给她点教训不可。
女子最重名节。江府既然敢遣一女子来污辱他秦府,他也就不客气。
「从今天起,妳就跟在我身边,当我贴身侍从。」不动声色,将计就计,将她安插在身旁就近监视。
「是。」没有「今天」了。
秦游方瞥她一眼,忽然道:
「妳包袱可收拾好了?」打算「消失」个无影无踪是吧?
「什么包袱?」江喜多暗吃一惊。
「下杭州啊。过几日,妳随我到杭州一趟--」
「杭州?!」江喜多脱口讶呼。
「怎么?妳有意见?」
「小的不敢。」她脑筋坏了,才随他上杭州!
「妳有什么不敢的?」秦游方不由得冒出丝火。
他意有所指。但她不知身分已泄露。
「现在起,妳就跟在我身旁伺候,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妳随便离开。懂吗?」
将她拴在他身边,在他的监视下,教她想「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如意算盘打不成。
「可是,少爷--」
「还有,从今晚起,妳就搬到我寝间来。听到没有?」
就这样,出入同行--让她与他,同车而行,同途而旅,同桌而食,同杯而饮,甚至同室而居,同房而眠。
然后,到最后,他再在大庭广众下,揭穿她的真面目及身分,教她身败名裂,无颜对人!
一时,秦游方的心中尽是恶念,只惦着报复。
他要给江喜多一个教训,要她明白好歹。
否则,他怒难息!
心难和,意难平!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喜多不是说一两天就会回府,怎么都过好些天了,还没见着她的人影?」
盼不到爱女的身影,江夫人急了,抓着江老爷追问不休。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妳捉着我也没用,夫人。」江老爷毫无主意。
他本是那种温吞不争的商贾,江记有今日,多亏两个能干的女儿及忠实的伙计。现下,王天俊去了蜀地;老管家办事勤又可靠,但比较擅长听命办事。「首脑」的女儿喜多该归末归,只剩下来喜了。
「来喜,依妳看,会是怎么回事?」眨巴地望着大女儿。
「喜多会不会出事了?」江夫人忧心忡忡。
「不会的,娘。以喜多的聪明才干,绝不会有意外。」江来喜出言安慰。
妹子当返却未返,早前一日,江来喜便派人去打听,说是秦游方身旁多了一位贴身随从,明眸齿,眉翠唇红,竟比寻常女子还多三分水灵之气。
江来喜一听,便猜知是自己的亲妹子无误。
她想不通事情究竟如何演变成如此,但猜想必是有什么不对劲了。
昨日,她前往常光顾的茶铺,茶铺掌柜竟取出罐碧螺春和折成结的纸条,说是位小姑娘代托交,要答谢她的。
那字迹飞舞凌乱,想是匆匆写就,但仍辨认得出是喜多的手笔。
字条里未对她的迟归多作说明,甚且语焉不详,只道暂时脱不了身。
江来喜鼻子一嗅,便猜知妹子大概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