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重重一迭资料夹随声压在桧木桌面,发出「碰」的一声。「这是今年申请实习的新科律师自荐函,另外这一迭--」又一声砰然巨响。「是履历表。」
搬完资料夹,方照龙拍拍手,一屁股坐进沙发,呼了口气。
办公室的主人停下手边工作,扫了眼喧宾夺主、要求「他的」法务助理送杯咖啡进来的厚颜同事。
「天晓得,寰宇这次只对外征求两名国内民事诉讼的资深律师,竟然收到这么多履历表。」厚颜老兄方先生脸不红气不喘道:「看来外头法律业务竞争激烈的传言是真的了,否则怎会有这么多律师宁可不开事务所,也要挤进寰宇。你仔细看看,里头还有独立开业十年以上的资深律师。」
「依稀、彷佛、好像,这次征人和选用实习律师是由你负责第一次过滤筛选的,方大律师。」办公室主人--孟旸谷,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如果阁下想效法陶侃搬砖锻炼体力,明天我会请人将二十公斤的砖头外加扁担一支,送到你办公室供你使用。」
「免了。」方照龙挥挥手,算是怕了他。
「您的咖啡。」隶属于孟旸谷的法务助理章婕妤平板着脸,对喧宾夺主的来客显然有些不满。
在寰宇,律师都有自己的法务助理,而助理一律称直属上司为「老板」。
基本上,每个律师对在同事底下工作的法务助理都会给予相当的尊重:说得白一点就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从对隶属同事之法务助理的态度,便能看出该名律师对这个同事的好恶。
显然,方照龙对孟旸谷抱持某种程度上的敌对意识,即便看起来他们俩处得像是哥儿们。
律师界很小,「今日的朋友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这项铁则同样适用在律师圈,甚至是同一家事务所的人身上;毕竟能在这里混饭吃的都是精英分子,而事务所仅次于「主持律师」这个最高领导阶层的,就是「合伙律师」。
这两者之间,不同的是决策权的大小,相同的是僧多粥少--在这种情况下,律师之间恐怕很难建立真诚的交情。
以上,是章婕妤对眼前两个男人相处氛围的解读。
身为孟旸谷法务助理的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为老板分忧解劳,甚至驱逐鞑虏。
「谢谢妳了,亲爱的。」方照龙流里流气地道谢,更惹章婕妤皱眉。
但职权上他高她低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暗忍,回之以礼:「不客气。」
待纤长的身影离开办公室,方照龙才把脸转向同事。「看来你的忠心小助理相当讨厌我。」
「如果你能减去七分轻佻八分不正经,再扣除那双春意盎然的桃花眼,也许婕妤会对你改观。」
「我干脆去整容算了。」
「也许投胎转世会是更好的选择。」
「嘿!我们是哥儿们哩,用得着把话说得这么狠吗?」方照龙佯怒道。
「狠?我倒觉得是实话。」
「噢!」方照龙突然学起西施捧心,「你这句话刺伤了我脆弱的幼小心灵,痛啊……」
「就算把你刺得千疮百孔--」孟旸谷双手交握,手背轻托方正下颚。
「也没办法让我帮你担下这件工作以表歉意。方大律师,心灵脆弱就代表阁下修练得还不够,得再加强。」
听听!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我会被你气死!」
「也请等你把这些东西搬走之后再死,到时我绝对不会阻止。」
好……好狠!
知道打混的企图失败,方照龙只好认命当起现代陶侃,把堆成小山的自荐书、履历表再搬回自己办公室。
脚步在踏出门时,章婕妤正巧抱着一迭档案走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方侧首凝看,一方视若无睹。
「忘了跟你说件事。」方照龙突然出声,唤起埋首案牍没多久的孟旸谷,也停住章婕妤的步伐,两人四目同时落在他身上。
他慢条斯理道:「听说再过不久,上面几位龙头就要钦定新的合伙律师,你认为谁会雀屏中选?」
这个问题没有指名问谁,办公桌后的孟旸谷不动声色,倒是担任法务助理的章婕妤不悦地皱眉。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呛声挑衅吗?
「祈祷最后的结果不会让我失望。」褪去嘻皮笑脸的方照龙,吸引人的桃眸精光流动,只有这时候,才没有人会质疑他凭什么进入寰宇。
他是一号不可小觑的人物,更是个表里不一的双面人。
一个「拜」字道别,方照龙潇洒走人,行前不忘关门。
「旸谷,我并不欣赏这个人。」私底下是朋友的两人只有在独处时,才会互称名字。「你要提防他。」
在这里待久了,她很清楚寰宇内部的生态,表面上大家看似为共同的理念奋斗;暗里,还是会比较彼此成就高低。
尤其这次事关合伙律师的宝座。
律师事务所因为承办业务性质的缘故,无法以公司形式来经营,只能采独立开业或合伙两方面着手。前者单纯没有任何问题,可怕的是后者。
合伙律师的身分意味掌有部份决策权及利润分享的优厚待遇,有别于旗下固定薪资加上案件加给的执业律师;再加上又是全国顶尖的法律事务所,寰宇的「合伙律师」所代表的除了实权利益之外,还有在台湾律师界的地位。
只要是人,谁不想往高处爬?勾心斗角并非商场的专利,无论到哪里,只要关乎「利」和「权」,没有不尔虞我诈的。
「我认为他最后说的话,是对你的挑衅。」见他没有反应,章婕妤说话的口气更形严肃。
「或许吧……」孟旸谷的目光落在自己互绕的拇指上,对于这个话题,显然不以为意。
看在朋友兼下属的章婕妤眼里,只有无法避免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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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高高,白云飘飘,太阳也的确当空在微笑,但为什么--
「请解释一下,我干嘛陪你这只剩几个月就退伍的大头兵坐在这纯吃茶?」叶秋执吸管搅动点来的特调冰茶,挑眉睨向对桌留平头的男人。
当兵出操晒得好比非洲土著的男人亮出一口白牙微笑。「那是因为秋学姐不喝咖啡。」
「我说柏弟弟啊……」叶秋顿下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这话让我后悔点冰茶喝了,我应该叫份火锅来吃才对。不要告诉我你当兵当了快两年,只学到讲冷笑话的技巧。」
被称作「柏弟弟」的,正是大学时代因缘际会结识的经济系学弟柏烈旭。
就像台湾大部份的男人,大学一毕业,就落入「远离尘世当兵去」的宿命,柏烈旭告别大学生的身分立刻受到征召投身军旅。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才晃眼,再过几个月他就要退伍了。「喏!这是你要我帮你找的资料,CFA第三试好像就在你退伍没多久,加油啊。」
「谢谢。」柏烈旭收下,对于叶秋给他的帮助,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对了,秋学姐--」
「喂喂!」被他的声音唤醒,叶秋不满地瞅视那张变成黑炭的男人脸孔。比起学生时代,现在的柏烈旭添了一股成熟男人的气息。
她很清楚会有这样的转变是为了谁。
「毕业很久了,不要把我叫老。」
柏烈旭斯文地笑开,「妳还是老样子,叶秋。」
「你除了变成黑人入非洲籍之外,也没什么变。」
带根刺的幽默一向是叶秋的特色,柏烈旭不以为忤。
「她好吗?」嗫嚅了半天,柏烈旭终于问出这次会面的重点。
「你跟雨萍通信通假的啊?怎么每次都要问我这个问题?」她不答反问。
「如果她是什么事都会说的人就好了。」叹息的语调里,任谁都听得见藏在里头的深意,充满爱恋与疼惜的振幅。「雨萍是就算心里难过也会笑着脸的人,她不会对人示弱,逞强和隐瞒是她的习惯。」
「是啊是啊,既然如此,你干嘛问我?」
「因为只有在妳面前,雨萍才会撤下心防。」虽然介怀,但柏烈旭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姐妹淘的情谊坚若城池,不是他一个异性朋友能够介入的。
即便,他和她曾是失恋期相互扶助的盟友亦然。「妳应该猜想得到,她不会在信里提到不愉快的事。」
「鞭长莫及,提了有什么用?」身为梁雨萍的手帕交,叶秋了解地说。
「这就表示她最近的确发生过什么事?」柏烈旭敏锐地抓住她语病,眉锋向中央堆拢。「她怎么了?」
「如果你对其他人的事也能这么敏感就好了。」叶秋没有直接回答,没来由地冒出一口叹息。
「叶秋!」柏烈旭急了,口气微沉。
「也没什么大事啦。」叶秋挥挥手,示意他安心。「冯定邦回头来找过她几次,不过都被她拒绝在外;还有,她现在待的律师事务所好像有几个年轻律师想追她;另外有些她经手的当事人似乎也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你的脸好臭哪。」臭劲堪比三妈臭臭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