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浮现了一个荒谬的笑,闪烁的水光不断地在眼眶里徘徊,让她的眸子晶亮异常,她微微垂下视线,掩去她不习惯对外透露的情绪,只是再三的吞咽泪水。
她抬起头,正想转移话题,不料却被一个宽阔温暖的男性怀抱所包围。他紧紧的箍住她,属于他特有的气息萦绕在她鼻端,他的下颚抵在她头顶上方,手掌按住她的头,让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她全身宛若停靠在一个温暖的海港里,却又带着不知所措和陡失方寸的困惑。
「我无法替妳改变老天爷加诸在妳身上的恶作剧,但是我想给妳一个拥抱,希望我这个作朋友的,能够带给妳勇气。」
她不停转动着黑瞳,惊动了悬挂在眼角的泪水,悄悄沿着面庞滑下,渗进了他的衬衫。
她仅仅只耽溺了几秒,便倏地挣开他的胸怀,抹干残留在脸上的泪痕,不自在的将颊边微乱的发丝拨在耳后,干涩沙哑道:「谢谢。」
她咬着唇,不见羞赧,倒像在挣扎什么难以启齿的内心纠葛。他轻触她犹带湿意的雪腮,以悦耳的语调问道:「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她目光很快的掠过那张温柔的男性脸庞,嗫嚅道:「你把我当朋友,那我也应该对你坦白,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主要是因为--」她鼓起勇气定定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再做一次好人,借我医药费?」
第三章
她推开病房的门,躺在床上的小男孩一骨碌的坐起,嘟着嘴瞪着她。
「妳现在才来,我快饿死了,而且肚皮还会痛!」他埋怨着。
「闭嘴!痛是正常的。你现在只能喝流质的,自然比较容易饿。」她放下行李袋,走到病床前,递给他一瓶营养饮料,看着他拼命地含住那枝吸管猛吸。
平常食量颇大的他,要按耐住恢复期间的饮食规则,真是难为他了。
她坐在床沿,垮着肩,疲倦的看着他。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和他交换位置,不知人事全凭本能的活着,好过她得尽力让神经变钝,才能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
她眼角余光瞥见男孩身旁有几盒簇新的彩色卡通图案的拼图。
「沈彪,那些东西哪来的?」
他往旁边瞄了一眼。「是个帅哥叔叔拿来的,他说要送我的。」
「有没有说是谁?」
「没啊,他说是妳的朋友。」他三两下就喝光那瓶饮料,还不死心的「咻咻」吸着管口不放,她从他嘴里拿开空了的铝箔包,丢进垃圾桶。
肯定是言若水!
她用面纸擦拭他嘴角的余渍,再用毛巾替他抹了把脸。「你得赶快好起来,我们欠人家太多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爸爸回来再叫他还啊!」他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熟练的转到卡通频道。
「你懂什么!」她转开脸,忍住胸口的酸意,至今她仍无法提起勇气告诉年纪尚幼的弟弟父母双亡的事实。
她算过了,沈彪起码要住上一个礼拜,这是家私立医院,健保病房全都满床,他们被迫住在双人病房,扣除健保给付,所有的医疗费用加起来要将近三万块。她一个月兼差的收入只有两万,光是生活费和沈彪夜间的保母费就去掉了四分之三,家里可动用的现金也只够支付她下学期的学费和沈彪的注册费,如果硬是要还言若水这个债,她还得另外张罗一笔钱:但是依她的现况,她根本没有余力再多挣钱,除非她休学、沈彪改上公立幼儿园,然而不到最后关头,她真的不愿意走上这一步。母亲对她有很深的期望,她也只剩一个学期就可以毕业了,再拖个半年,一切都可以好转。
她应该撑得过去的!
她看看表,对目不转睛看着电视的弟弟道:「我得去上班了,待会王太太会来看着你,你要早点睡,别太麻烦人家!」
他应付的点个头,接下道:「妳明天可不可以别去上学,我一个人会害怕。」
她叹了口气。「我再看看,如果课不重要,我就来陪你。」
她走出门外,带上门。
她无力支付王太太全天候的费用,看来她这几天得逃课了。
她搭上捷运,又转了一班公车,疾步走到咖啡厅去。
正待她接班的晓蓁看见她推门而入,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赶着走呢。」
「对不起!我去医院看我弟弟,耽搁了一下。」
「没关系。」晓蓁瞥了一眼厨房,压低声音道:「我做到这个月中,以后不来了。」
她惊讶的停下了洗手的动作。「妳找到好工作了?」
晓蓁是个高职毕业生,比她小上两岁,有张典型的美人脸,身型娇小却丰润。毕业后一直在这家咖啡厅工作,做事马马虎虎,但顾盼间很讨喜,身边追求者不断。
「怎么可能?妳都找不到了,我怎么找得到!」晓蓁收拾起随身物品。
「那怎么一样!我白天得上课,又不能做太晚,能找到搭配时间的工作很下容易啊。」她解释着。
「要靠这种工作赚到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买个PRADA皮包就要去掉我一个月的薪水,还得跟家里伸手要钱吃饭,不干了!」
「妳不做不是更没钱花?」
「我决定搬去我男朋友那里,他帮我买了间小公寓,就在忠孝东路那儿,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妳男朋友?妳说小李?」她记得小李更是拮据,整个人倒吊过来也掉不出一块钱来,但是五官神似日本偶像剧演员竹野内丰,让晓蓁迷得不得了。
「当然不是!是刘先生。」
沈彤愕然。「妳是说--那个孩子已经上国中的刘老板?」她差点没脱口而出说那个「头秃肚大眼蒙的老男人」。他是店里的常客,公司就在附近,追晓蓁追得很勤,她一直将之视为笑话一桩看待。
晓蓁坦然的点点头。
「为什么?他哪点好?妳还那么年轻!」她不可置信的瞪视眼前的小美人。
「他的钱好啊!」晓蓁穿上外套,回头看着沈彤。「我累了,妳别跟我说那么多道理,只要不看我妈的脸色,什么都好,她现在可高兴的呢!」
「那小李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我们还是在一起啊!」她拿起皮包,向沈彤道别。「走啰,祝我好运吧!」
她目送着晓蓁雀跃的走出大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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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扫完整个用餐区的地板,沈彤轻捶已经发出抗议的脊椎,她靠在流理台上,眼神呆滞的看着已逐渐粗糙的十指,然后拿出护手霜,微尽棉薄之力的延缓它脱形的时间。
她终于体会到母亲常年料理家务从不假手他人的辛苦,她不过做了几个月,身体各处已经发出阵阵警告,母亲让她好逸恶劳了二十一年的恶果终于显现。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提振委靡的精神,伸手将散置的咖啡杯、盘排列整齐。
玻璃门上的风铃突然在背后响起,她连头也懒得回,运转了一天的微笑机制已然罢工,她机械化的扬声:「抱歉,我们打烊了,明天请早。」
脚步声却依然持续靠近,她不耐的放下手边的工作,回头再次声明,「对不起,现在已经--」
她的话语消失在一张近深夜仍不显倦,还犹自散发丰采的笑容里。
「我只想要杯水喝,可以吗?」言若水坐上高脚椅,看着发怔的她。
「喔。」她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给他。
她靠近他,大脑褪去倦意,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也兴味盎然的打量着她。
他眼睛像蒙上一层水光,是透着夜晚才会有的颜色,笑意满溢,身上隐隐地传来如丝如缕的酒味,混合着他原有的气味,并不难闻,她头一次发现愈夜愈美丽的不是只有女人。
「你从哪来的?」她的口吻像在问风尘仆仆的过站歇脚的旅客。
「我很想回答妳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不过很可惜--」他又喝了一口水,「我是从附近的PUB来的。」
「你一个人?」这种可能性很低。
「和几个同事,因为明天休假,所以待得晚些。」
她点点头。「不过,就算明天休假,恐怕也不能酒后驾车吧!」
「没错!所以等会要烦劳妳开车送我回去。」他半瞇着眼,极为顺畅的说出要求。
她倏地睁大眼,像听到什么奇人轶事般,表情不自然的干笑了起来。
「我很愿意为你效劳,但是有良心的我还是得老实的告诉你,从大二那年拿到驾照开始,我从来没有在路上开过车,你这医界栋梁的宝贵性命我可担待不起。」
她没想过这个尔雅如斯的男人开起玩笑来还真是生猛!
「不用担心,我相信妳。」他抓起吧台上的车钥匙。「走吧,我在外面等妳。」
她张大了嘴,看着他走出去,十分确信了一件事--他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