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龙非对人真是不错,他虽然被斧头升为替代老派西之后的第二监工,但他可比老派西有良心多了。
老派西自从做了第二监工,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再也不干活,总要别人帮他做事,成天对着一干奴隶呼来喝去。
龙非却不会,他只会把斧头等人的话交代一下,然后就跟着一起干活。
有时候,有些奴隶身体不适,干不了那么多活,龙非还会帮忙做。所以他在奴隶间的声望还是挺高的。
而奴隶们尽管有些嫉妒水姚对他的特别关照,也不过心里酸一些,至于生出什么怨言或做出某些不轨行为,那可不是这帮奴隶会干的事。
龙非感觉着背后那一股股烫人的视线,最后目光落在手中两块甜饼上。
「真想不到,那千余名奴隶的心就这样被几块甜饼和糖糕收买了。」
「根据医学报导,适当的甜食有助于稳定身心。」水姚对他眨眨眼。「小时候,我可是曾经为了一块糖跟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死也要把糖吃进口,那种滋味……」她陶醉得眼睛都泛出水雾了。「啧,真是美呆了。」
「我通常抢的都是面包和鸡腿,那种东西才能饱肚子。」他说着,用力地咬了口甜饼,真是硬啊!
「那些东西我倒没抢过,小时候我家生活虽然不好,不过我妈妈很努力照顾我们,不管多么辛苦,她总会想尽办法让我和妹妹填饱肚子。」也许是一起落难久了,他们不再这么防备对方,也开始一点一滴聊起彼此的过去。
「我不知道我亲生的妈长什么样子,不过我的养母挺漂亮的。」
「这么说来,你是在孤儿院被收养的喽?」
「我可不知道孤儿院长什么样子,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垃圾堆里跟野猫、野狗抢东西吃了。到八岁时,顺手牵到我养母的钱包,给她撂倒,揪着耳朵拎回家养,从此有了姓和名。」
她想象他失风被抓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你养母很强。」
「是啊!她用这种方法连续逮了四个为祸纽约的街童。」
「所以说你有四个兄弟或姊妹?」
「是十三个。」说到这事儿,他还是颇有几份得意。「我们家家教是很好的,所谓上行下效,老妈会这样逮人,我们当然也会。」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有一个很有趣的家庭。」
「妳家也不错啊!仁慈的母亲,勇敢的大姊,还有一个小妹妹。」
谈到妹妹,她原先的开怀尽数被阴霾所取代。
那抹温暖褪得是如此地快,快到他的心都结上一层霜,隐隐一阵揪疼。
「对不起,如果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道歉。」
她摇摇头,努力睁大眼,不让眼底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滴下。
她努力地吸气、喘气。好半晌,那温柔的瞋嗓带着浓浓的伤痛出了喉。「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一些过去,那种……」她叹了好长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妹妹现在在哪里,也许她早在九年前就去世了,又或者……她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晓得……我查了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对她的能力已经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她查了九年都得下到答案的,那么……她妹妹的下场几乎不言可喻。
他不禁懊恼自己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该死,他不喜欢看到她的脸上有悲伤,他宁可她要无赖、胡乱发誓、嘻皮笑睑……不管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哭。
「水姚,我……」
「真的不关你的事。」她挥挥手打断他徒劳无功的安慰。「我和妹妹从老家偷渡到美国途中被发现了,蛇头把我们从船舱里拖出来丢下海,企图湮灭证据,我运气好被救了,却也从此和妹妹失散。」简单说完自己的过往,她故作轻快地耸耸肩。「其实在偷渡前我和妹妹就有心理准备,这段行程不会太顺利。本来嘛!两个女孩子要冒着触犯法律的危险到一个陌生国度去讨生活,危机是一定存在的,我和妈妈、妹妹讨论过很多次,最后还是决定偷渡,我们不过是想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许上天会突然大发善心拉我们一把,结果,我们失败了。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我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看开了,也认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搂了搂她的肩。
他可以感觉到她在他怀里发抖,生离死别的痛苦绝不是一句「看开」就能解决的。
不过时间可以治愈它,否则,现在她也无法将那段沉痛的过往诉之于口了。
虽然九年还不足以让她放下所有的苦痛,但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后,总有一天,她可以完全从那段噩梦中超脱出来。
他的安静比任何的言语都更深切地打入她心头,不知不觉间,她心口越来越热、眼眶好酸好酸。
「我……我真的好希望被救的是小流,那时候她才十二岁啊!可是……那些警察、海军搜索了三天,也只捞起八具尸体,我清楚记得,当时在船上的偷渡客有二十九个,扣掉我,还有二十个人就这样彻底消失不见。他们很可能就这样永沉海底,连一块骨头也找不到了。但我能怪谁,是我们自己要先触犯法律的。我甚至无法怨那些扔我们下海的蛇头,因为当时他们也怕得要死,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我能怪谁?我能怪谁?」她的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无声的泪点点滴滴烫入他心肺。
他感到无比的心痛、怜惜、悲伤,还有……更多更多的震惊。
「那个……水姚,妳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曾经被人道团体大加批评、有名的美东海难事件?」那是一艘从埃及开往美国的偷渡船,不过被查获后,蛇头的恶行令他被判了死刑。「所以妳真的是从埃及过来的?」她编给斧头的故事恐怕也是有真有假,才会这么完整。「难怪妳会写阿拉伯文。」当初讨论到向何地求援时,他们就想过,对大城市发出求救讯号虽然效率会高上很多,但被发现的机会相对也会大增,她提议以小村镇为目标,他想起自己在埃及有一处受人所托而设立的小小聚点,人数虽只有五名,却个个是精英。
她一口答应,还写了一封流利的阿拉伯文信出来。
当时他只以为她或许是因为工作关系,辅修过多国语言,没想到……那根本是她的母语。
水姚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点头以代。
龙非只觉天上降下一道惊雷,笔直劈中他的脑袋。「我想,那次的偷渡客里面,不会有太多十二岁的小女孩吧?」
「平常谁会让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去偷渡?要不是我……」是她坚持想去外界寻找梦想的,是她坚持带着妹妹一起上路的,是她坚持留在家乡没有未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妹妹等于是被她间接害死的。
也就是说,九年前那艘偷渡船上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喽!所以……龙非蓦然发现,他一个脑袋胀成十个大了。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她,九年前美东海难发生那晚,他也在场,还顺手捞起了一名叫小流的十二岁女孩?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女孩就是水姚的妹妹。但问题是……小流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啊!
那个女孩……龙非发誓,这真的不是他的错。九年前,他意外救了小流,那女孩便把他当成英雄、超人、天神那样地崇拜着。
小流想要跟着他混,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收女性属下的。他不停地跟小流解释、开导她,女孩子是用来疼、用来宠的,他无法指挥一个女孩去混角头、去冲锋陷阵。
但小流根本不听,死活硬要赖在他身旁。她像块牛皮膏药一样,沾上了就再也拔不开。
他与小流整整玩了三年你逃我追的捉迷藏,最后,他终于翻脸,付出大笔金钱把她关进一间寄宿学校里。
她这才哭哭啼啼地认命离开了,临去前还发誓,终有一天要他没有任何借口、非得收她做手下不可。
但他是什么人?道上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天使龙非,他会把一个小女孩的威胁放在心上吗?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偏偏,意外要来时,城墙都挡不住。
三年后,十八岁的小流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这回「她」彻底地改头换面,那女孩……不,当时「她」已经不能称做女孩了,因为「她」居然去做了变性手术,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男生,让他再没有任何借口赶「她」走。
然后,他口中习惯性喊的「小流」,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谐音——小六子。
所以说,水姚早就见过她「妹妹」了,只是,妹妹已经不再是妹妹,而变成一个……弟弟了。
噢,天啊!龙非的脑袋要胀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