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我们,跟死了一样啊!」晓游理直气壮。
玛栗摸摸她的头,两人又静静走了一会儿,街旁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过一会儿,玛栗说:「嗯,确实跟死了没两样。」口气是稀松平常的。
晓游仰头,望着妈妈。「妈咪,张家强真没用,叫我在床头挂袜子,我跟他说没有圣诞老公公,他是男生,这样就生气,还气到哭了。」
「妳是要记得挂袜子。」
「为什么?又没圣诞老公公。」
「因为妈咪要送礼物给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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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是不相信有圣诞老公公的,对三十三岁事业有成,聪明绝顶的广告人屠英伦来说,等圣诞老公公送礼物,哈!还不如给自己买玩具。他的嗜好是搜集模型玩具,尤其是高达的组合金刚。
砌模型需要耐心和毅力,他常利用这嗜好来锻炼恒心,磨练脾气,可惜成效有限。他火气一来往往控制不住,管是什么场合什么对象,他要不爽了,立刻发飙。就因为太不懂迂回暗示的艺术,与人相处又很冲,他虽然很有才华,但跟公司主管还有部属们一向处不好。除非工作,否则一下班,他就是独行侠。
3D模型可以刺激视觉,每当想企划案想不出,或是心情烦躁时,他就会利用砌模型来放松自己。他有整套价值不菲的砌模型用具,模型需打磨上色,他的技巧堪称世界级,偶尔还会去香港参加砌模型比赛。
此刻,面对爸妈的叨念,加上近日跟业主提案不顺,屠英伦好郁闷,消极地采取砌模型之不合作抗议。
这独栋的三层楼公寓,一楼大厅里,屠家人团聚一块儿,用完晚餐,开始话家常,天啊,这通常就是屠英伦最无奈的时候了。而他亲爱的姊姊窝在一旁偷笑,非常享受弟弟吃瘪的表情。
「好啦,你不去也没关系啦,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妈管不动你了,妈也不敢奢望你相亲成功,只是要你多去认识认识女孩子这样也不行,妈现在没用了,只是想抱孙子,你都……」屠太太唠唠叨叨,犹如下着绵绵不绝的三月小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了快半小时。
身为屠家独子,屠英伦肩负传宗接代的任务,此任务严重到父母不时耳提面命,软硬兼施,强迫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屠英伦快怀疑自己生下来的目的,就为了找女人生孩子。嘿,那念那么多书干么?
屠长玺劝儿子:「不喜欢也没关系,去就好了。这个是留美的喔,长得很漂亮,气质好,在电视公司当制作人,你们都从事媒体工作,一定很谈得来。」
屠老爹递照片给儿子,儿子却看也不看。
「光今年我就相七次了,你们不累啊?」烦死了,屠英伦拿出喷枪,给金刚上色。
「有什么累的?」屠太太一脸懊恼。「三十三岁该成家了,每次看到人家抱孙子,妈跟你爸不知道有多羡慕……」
接下来两老热情有劲地谈起这位谢小姐的优点,二十九岁,名字谢佩瑜,留美硕士,才貌双全……优点呢,喝,多如繁星,闪亮更胜银河系。简直万中选一,千载难逢,最后他们坚信屠英伦如果不去会会这位谢小姐,简直要抱憾终生,死而有憾~~呜呼哀哉!
两老热情有劲的鼓吹半天,换来屠英伦的冷笑三声。
「你们哪一次说不好了?每次都形容得这么神,结果没一个好的,拜托,不要烦了,我自己会找。」
「星期五去就对了!」软的不行来硬的!屠太太任性起来,就爱捧着心威胁。「妈心脏不好,你不要刺激妈喔。要去知不知道?不喜欢没关系,但是要去。」
「好啦!」烦死了!屠英伦拿模型上楼去,二楼是屠英伦的天地,姊姊随后跟上。
屠英伦扭开音响,大放Pink Floyd的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歌词大意是说——我不要只是墙上的另一块砖。喝,听起来过瘾!
已结婚有三个小孩的屠书尔,问小弟:「喂,相亲那么多次,没一个喜欢的吗?」
「每次都闷得要死,嗟。」对不喜欢的人事物,屠英伦没耐性。
「那你自己去恋爱嘛,都没遇到喜欢的?」她怀疑弟弟的性向,这么帅,留学回来后竟然都没交女朋友。
「拜托,妳以为谈恋爱是上市场买菜吗?要有共鸣啊,不是随便的女人都好的……」他很会安排生活,不急着找女朋友,搞不好有女人后更烦。
书尔把音量关小。「妈急着抱孙子,你争气点。」
「要生还不容易啊……」屠英伦点燃香烟,走到墙前的CD柜,叼着烟,整理CD。「难的是找到一个,让你有想跟她生的女人啊。」
书尔笑了。「那你说,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你有想跟她生的欲望?做广告的可以遇见很多模特儿吧,明星也不少啊,美女如云哪,没有一个让你看了会想跟她生?」
英伦瞄她一眼。「我对那种成天只逛京华城,聊保养品,谈整型,看八卦杂志和娱乐新闻的没兴趣,聊都聊不起来,甭提生孩子了,我对女朋友可是很挑的。」
圈内多的是漂亮没大脑的女人,经过几次不愉快的恋爱经验,屠英伦领悟到除非找到心灵上能沟通的伴侣,否则最好不要轻易恋爱,免得伤大家的心。
书尔口气嘲讽地说:「你说说你的交友条件,我们挑剔又机车的屠大才子,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你兴起﹃想生﹄的欲望?」
「如果有哪个女人懂Divine Comedy,我跟她生,我娶。」
「Divine Comedy是什么?」
「看吧?不懂吧,一般人不会懂的。」他摇头,很戏剧性地哀叹。「唉~~唉~~我要孤独终老。」
「什么Divine Comedy?」书尔拿杂志K他。「我看这是你的借口!」随便编句英文,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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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相亲」
台北某大厦,租来的小套房里,玛栗正端着咖啡,坐在L形白色沙发上,很受不了地觑着好友。
「干妈怎么老是要相亲啊?」白晓游站茶几旁,替自己的咖啡加糖。
谢佩瑜,还有她的同志爱人,顶着超短庞克头的张茜茜,坐在玛栗身旁。
谢佩瑜拜托玛栗。「帮我去啦,好不好?像上次跟上上次一样,把相亲搞砸就行了,好不好啦?」
谢佩瑜的口头禅就是「好不好」。如果跟她说「不好」,她会回妳「不好吗」,然后「不好吗?好啦、好啦,好不好,好不好……」,直到妳说好为止。这样可以玩上半小时,有够「卢」。
「没完没了。」玛栗拒绝。「佩瑜,妳应该跟妳妈说实话。」谢妈妈每次都逼佩瑜相亲,但佩瑜不爱男人啊。
「不行啦!」谢佩瑜开始举例,谢家发生过的惨案,弟弟决定出家,母亲中风,住院一个月。当年她大学延毕,母亲脑溢血,又住院两个月。很好,她有个非常不能承受打击的母亲,还有个已出家当和尚,不问家事的弟弟,现在她是母亲唯一的寄托,母亲很渴望她有依靠,积极地帮她物色相亲对象。
「我怎么跟我妈说啦?我怕她受不了。」谢佩瑜苦恼。
佩瑜的情人——张茜茜也很苦恼。「玛栗,拜托帮佩瑜吧,妳都帮过三次了,很成功啊。」
有些事还真不能帮啊!帮一次又要一次,唉!玛栗问:「妳们打算瞒多久?」
「能瞒多久就多久喽,直到我妈放弃为止。」
每次被安排相亲,谢佩瑜就找玛栗当挡箭牌,代她去相亲。说是相亲其实也不是很正式的相亲,在谢佩瑜的坚持下,谢太太答应让女儿独自赴约,母亲始终不在场,谢佩瑜持的理由是:「妳不在,我比较自在。」
谢妈妈每次安排好相亲对象,谢佩瑜就找玛栗,玛栗就去搞砸。反正玛栗不谈恋爱,当相亲杀手无所谓。
这次,谢妈妈又安排了什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儿子,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
「玛栗、玛栗~~帮帮我们嘛……」谢佩瑜跟张茜茜拜托着。「那天我们会带晓游出去玩。」
晓游挽住谢佩瑜的手。「干妈,我要看这个。」她指着佩瑜放在桌上,北美馆的宣传DM,那是双年展广告。
「妳看得懂喔?」谢佩瑜虚弱地笑了笑,这玛栗的小孩真是个怪ㄎㄚ。
张茜茜哀求玛栗:「拜托啦。」
「妈咪~~」晓游也帮着求。「妳帮干妈啦!」
平时玛栗要是加班到太晚,谢妈妈或谢佩瑜就会充当保母照顾晓游。玛栗怕不好意思,坚持付托儿费给谢妈妈,两家感情深厚。
「好吧!」玛栗笑着答应了。「不帮妳,妳会坐到天亮吧?我们就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