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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

  往医院的一路上,丁铃还在想程羲早上说的话。

  她带了手机,但没开,是存心赌气,因为他说“也许”,好像把她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应召女,让她反感。

  他说得没错,她是年轻、单纯,学不会他冷血冷眼的看待事情,在被他的魅力迷得晕头转向,献出自己后,她想向他索求的仅是单纯的爱,而不是他想用金钱打发的,对她更为实际、有用的物质条件。这么做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廉价,好像她对他的情意,不过是妓女用来跟嫖客要钱的手段。

  她不要他们的关系变成那样,为什么他就是不肯尊重?如果他有一点点爱她,不会让她这么难堪。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涌来。

  他说自己过了做梦的年龄,她想向他索求的,对他只是童话。他愿意承认的,不过是喜欢、迷恋,而不是她渴求的爱。那么,她对他算是什么?一个他迷恋的、喜欢的女人?一个挑起他性欲、供他狎玩的……情妇?

  所以,她终究是堕落了,沦为男人的玩物!

  混合著绝望的悲痛涌上丁铃心头,电梯门打开,走廊上明亮的灯光,与她心里幽暗的情绪形成对比。她努力控制冲上眼睫的酸涩,拚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让哥哥看见她哭泣的脸,不能让他知道她的伤心和绝望。

  但越是这么想,泪水就越发不可收拾。

  如果哥哥没生病就好了,如果哥哥健康,她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可以找人诉说,也不用强自压抑得这么苦了。

  但哥哥病了,每一秒钟都在跟死神拔河,这种情况下,她能把自己的苦告诉他,让他为她担心吗?

  不,将椎心的苦涩沉埋心底,丁铃跨出电梯。右转是兄长住的头等病房区,当她走到护理站时,心脏猛的收缩,一种不祥的感觉跃上心头。

  “丁小姐,你怎么现在才来?”

  丁宁住院已有一段时间,护士对每天都来探望兄长的丁铃已经很熟,杏眼里满是同情,“丁先生的病情突然转坏,我们一直想联络上你,但你的手机没开。”

  “哥……”她撒腿狂奔,在病房门口遇上程羲。

  “医生正在急救,你别进去。”

  那张英俊的脸庞堆满凝肃,看得丁铃心惊。

  “不,哥……”

  “为什么没开手机?院方联络不到你,只好找我。丁宁突然呼吸衰竭,医生认为情况不乐观。”

  “不……”丁铃无法置信,昨晚他的精神还好,怎么不到一天就……心脏急速收缩,她感到呼吸困难,因为她没开手机,老天爷在惩罚她吗?

  “你怎么了?”程羲锐眸里浮现忧虑,担心的扶住她。

  “我不是故意……没开手机……是我害了他……”泪水扑簌簌的直落,太多的悲痛,太多的自责和懊恼,使得她头晕目眩,心思混乱。

  “你说什么?你开不开手机,跟丁宁病情转坏没关系。”程羲好笑复好气。

  “可是哥哥……”

  “没关系就是没关系,你不要再乱讲话了!”程羲粗声的道。

  丁铃还想说什么,丁宁的主治医生从里走出,她连忙迎上前。

  “医生,我哥怎么样?”

  “丁小姐……”他欲言又止,表情沉痛。“你们进去吧。”

  “什么?”丁铃只觉得浑身冰冷,她甩开程羲的扶持,冲到病床前。

  “哥,哥……”

  床上苍白瘦弱的男子勉强撑开眼皮,看到丁铃,他抖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声音低微难辨。

  丁铃俯耳贴到他嘴边,浓烈的药味与死亡气息扑鼻而来,层层叠叠的压至心口,令她差点没法喘息。

  “铃铃……哥哥撑不下去了……”

  “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死亡的阴影笼罩而来,她恐惧的低叫,像个无助的小孩哭泣。

  “对……不起,哥哥……”

  “不要这么说!我要你活下来,铃铃不能没有你。”

  丁宁的嘴角抽搐,眼神里充满无可奈何,颤抖著手伸向妹妹。

  丁铃用力握住,力气大得像是担心手一松,哥哥就会离她而去。

  “别走,别离开我……”她哀伤的恳求,丁宁却只是无奈的抖著嘴角。

  “为我好好照顾自己……替哥哥活下去……”

  “不,我需要你照顾我,求求你。”

  丁宁无语,只是望著妹妹身后的男人。

  程羲像是了解他心中所想,向前一步,俯身道:“我会照顾丁铃。”

  丁宁深深看进程羲眼里,仿佛想确认他的承诺能否相信,他无力的蠕动嘴唇,像还想说什么,但连个气音都没发出来,强撑的眼皮无力的垂下,被妹妹握住的瘦弱指掌也失去了力气。

  “十五时二十三分十六秒。”

  医生报出死亡时间,丁铃觉得眼前一黑,在昏过去之前,听到一声呜咽,那悲呜像是从受伤的灵魂里摩擦出来,听得人心酸。

  ***

  丧兄之痛,对丁铃是个沉重的打击,十八岁的她,在一瞬间变得苍老。这不是指她的外貌,而是说她的心情就像等死的老人,暮气沉沉地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所有的感觉都麻木而遥远。

  那双美丽的眼瞳整日里雾雾茫茫,苍白的小脸瘦得尖尖小小,她活著,却像是死去,灵魂陷进绝望的浑噩里出不来,一颗心空空荡荡,著不了力,畏怯地缩在悲伤的外壳里。

  这段期间,她依赖著程羲,像具行尸接受他的每个指令。兄长的葬礼之后,他要她搬进他公寓里,她没有异议的顺从。搬家那天,依照程羲的意思,她什么都不用收拾,只要人过去就行。但连日陷进悲痛里的丁铃,在回到与哥哥相依为命多年的公寓,回忆潮水般的涌来,每一样家具和物品,都成了她想念兄长的凭借。

  她非得要一样一样清点,程羲由得她,或许他了解到这对丁铃而言是一种疗伤止痛的方式。

  在清理兄长的旧物时,丁铃意外找到他在住院期间所写的日记。

  那是从丁宁留在病房里的一箱私人用品里找到的,当时她没有细看便带回家,没想到里头竟有日记。

  她颤抖的打开,里头的文字像一道光照亮了她阴暗的心谷,她感到一阵血液沸腾,心头火热了起来。

  从知道自己罹患癌症后,丁宁就开始在日记里写下心情,最初的文字充满对病痛和死亡的畏惧与不甘心,以及对妹妹的担忧,但在手术一星期后,他在日记里写故事。

  上面是这么记录的——虽然铃铃的笑容仍是那么开朗,但从医生凝重的脸色,及程羲眼神里的悲悯,我察觉到病情并不乐观,死、亡的阴影步步逼来。与其每天无所事事的躺在病床上,除了等死外,总觉得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当我这么想时,一些匪夷所思的意念忽然就这么冒出来。是呀,在看过数不清的小说后,我也可以构思自己的故事情节,这倒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万式。

  就这样,他开始在日记里撰写故事,有时候会在连续的文字间,夹杂忽然冒出来的一个意念,使得日记内容显得杂乱。丁铃无法阻止自己一篇一篇的翻阅,借著阅读的动作,她仿佛深入了哥哥当时的心情。

  原来,每次她面对的那张充满信心的愉悦脸孔,只是哥哥的假面,为了不让她担心,他忍受著肉体的疼痛,精神上的苦闷,只拿欢乐的一面对她,就像她同样不忍心将自己的委屈和悲痛告诉他,日日强颜欢笑是一样。

  而到了最后一天,他甚至强撑著身体的不适,写下遗言。

  铃铃,我好像走到了尽头,昨夜还梦见爸爸和妈妈来接我,哥哥心里有预感,没办法撑下去了。原谅哥哥,我知道哥哥的死,对你会是很大的打击,你一定会很伤心。我没办法叫你不要伤心,只希望在伤心、之后,你能好好活下去,就算是替哥哥活,小兀成那些哥哥来不及实现的梦想……或许开一间糕饼店,写一部小说,画一幅好画……看到这里,丁铃陷在悲痛里的心魂悠悠觉醒,暗夜里的空气沁凉的透入心底,她的思绪分外清明,不再浑噩下去了,丁宁的遗言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帮助她找到生命的目标。

  她要完成兄长的故事。

  对一个从来没想过要写小说的人,这不是桩容易的差事,但对丁铃,这不仅是替兄长完成梦想,同时也是救赎和疗伤止痛,再艰困她亦是甘之如饴。

  她下意识的认为,兄长会罹患肝癌,她有一部分的责任,没有早期发现,早期治疗,她更难辞其疚。如果不是为了要抚养她,兄长不会这么辛苦,如果他能吃好点,多休息,就不会得肝癌;而如果她有注意到他的苍白瘦弱,或许能早点发现他的病症。

  从那年的寒冬,写到来年暑假前,小说终于完稿。她不确定是否能被出版,但在写作的过程中,她觉得兄长就在身边陪伴她,这是两人一起写成的作品,他们比任何时刻都要更贴近彼此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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