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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她心中轻呼,将锦被抓得死紧,直抵着下巴。

  她已过双十,若以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面言,这年岁确实老了,却还是头一遭与阿爹以外的男子同坐在床榻上,二人间的距离不出一臂,她甚至能嗅到全然不同于自己的粗犷气味。

  脚底心彷佛被人拿着羽毛来回轻搔,她忍不住扭动脚趾儿,发觉那怪异的麻痒往上攀爬,忽地钻进心窝,又窜到脑门,教人浑身战栗。

  年宗腾不知她心中感受,见她垂首锁眉,小脸红赭,还道她在忍痛。

  那种被绞紧心口、胸腔闷疼的诡异感再次升起,他倾靠过去,弯下身急欲瞧清她的模样,未想到这突如其来的贴近会吓着人家姑娘。

  她绝绝对对不是故意的。待定下心神,她整个人已缩向床角,怀里还不忘扯着锦被。

  可能是他体型太过壮硕,随意一动,便带来不容忽略的压迫感,也或者这短短两个多月的经历,她与倚安东躲西藏走得辛苦,不知觉间敏锐了她所有感受,稍有动静,便如惊弓之鸟。

  「别怕,妳别怕,我绝无恶意。」年宗腾连忙出声安抚,迅捷地退回原位,拉开距离。

  「我呃……我没想干啥,只是要看看妳的伤。」咦?这话似乎不太对劲儿,姑娘的箭伤在左胸心窝,他要瞧那伤处,不就意味着他想瞧人家软软胸脯吗?

  「不不不,我没这意思!我、我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没没要看妳的胸脯,妳明白的,那口子刚好在妳胸脯上,我是要看伤口,不是要看胸脯,其实妳的胸脯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啥儿?他左一个「胸脯」,右一个「胸脯」,闹腾不出个所以然来,倒越描越黑。

  懊恼!懊恼啊!苍天有眼,下一道雷劈昏他吧!

  以往,他再如何愚拙,也未曾像今日这般,在这姑娘面前,他的本事全给狗啃了似的,像头傻呼呼的大笨熊,教他怎能不懊丧悔恼?

  他唉唉唉地大叹,搔着下颚隐约冒出的青髭,又是抓耳又是扯发,冲着头部快垂到胸前的辛守余嚷道:

  「我虽然压到妳的胸脯,但不是存心的,当时势态紧急,就没能管那么多了。不过妳别怕,我压到就像没压到,妳胸脯捆的布够厚、够扎实,平得很,还有,昨夜脱妳衣衫、帮妳止血疗伤的是我落霞妹子,她是我结拜义妹,也是名大夫,剪妳胸前捆布时,她把妳的胸脯遮得很好,我什么也没瞧见……」

  还有比现下这情状更教人尴尬无措的吗?

  辛守余越听,越是羞涩难当,到得最后,鹅蛋脸犹如浸在大红颜色的染缸中三天三夜般,红得都快冒烟了。

  年宗腾陡地止声,黑底面皮也不禁泛热,心里,他已把自个儿由头至脚骂了一百回。

  没事作啥儿猛提她的胸脯?提得他也跟着浑身不自在,难不成……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拚命否认,脑子里其实想得很?

  不不不!他堂堂七尺男儿,光明磊落,心胸开阔,怎能有此番下流念想?

  「辛姑娘,妳别误会,我其实……我……」

  「别说了。」辛守余终是启唇,粉颊若霞,盈盈眸光中有掩饰不去的羞赧,「我明白,当时汉水江上千钧一刻,年爷是为了救我……」抿抿唇,她瞄向他的手,「是我们姊妹二人连累年爷,害你受伤,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年宗腾宽嘴张了张,半晌才拉回神智,忙道:「辛姑娘千万别这么说,这、这未免太过见外。」糟糕、糟糕!怎觉得呼吸不太顺畅?他假咳,双手安分地搁在膝上,沉吟了会儿又道:「落霞妹子在妳身上找到一封以桐油和漆泥封存的书信,是令尊写给我的,我已拆阅。」

  闻言,辛守余拥被坐直身躯,如画眉目直勾勾迎向他,「那……阿爹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我能知道吗?」

  他丰唇淡牵,温声道:「除大致说明因由外,辛爷特意托我好好照顾妳们姊妹二人,要妳和辛二姑娘留在武汉,把这儿当作家。」

  「啊?」她无辜地眨眨眼,「信里……没再提其它事吗?」

  「呃……是呀!」他避重就轻,希望她没瞧出来,「五年前,我上京城办事,因缘际会间,和辛爷在东门道的『富贵楼』上有过一场斗酒,第一天咱俩儿喝得意犹未尽,约隔日再次较量,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如此连斗五日,话也越谈越投机。他长我二十余岁,见识丰富,灵艺之术无人能出其右,丝毫不见读书人那股子酸气,我向来敬重他的为人,却未料到,他会遭宫里夺权之争所波及……」

  辛守余小手不自觉绞紧锦被,雾眸迷蒙,幽幽道:

  「阿爹他……我头一回瞧见他那模样。那一日,家里来了两名在宫里当差的人,是当今最得皇上圣宠的谨妃娘娘私下派来,要阿爹随他们进宫一趟,说是要为刚出生的小皇子批命卜卦,阿爹请那两位宫人在厅上稍坐,回书房写下那封信交给了我,他要我快逃,带着倚安赶紧离开京城,并嘱咐我,无论如何都得将信送到你手里,我不明白,被他严肃神情急得都哭了,隐约知道事态严重,我求阿爹一块儿走,边哭边求,他只是叹气摇头,说自个儿运势如此,在劫难逃,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逃,更会连累到我和倚安……」

  「命」是什么?「运」是什么?「劫」又是什么?

  「我不懂……」她摇了摇头,「即便是在劫难逃、是命中注定,就只能束手无策,宿命地接受吗?」她怎么也想不通透,凝视住他,惨惨一笑。

  「当晚,我带着倚安离开京师,在城郊十里外一处农家借住,阿爹要我走,我心里总不踏实,隔日,我给了农家的大娘一些碎银,托她看顾倚安,我独自返回城里想悄悄打听消息,却见东门道的大街石墙上已贴出告示,说昨夜宫里有蒙面刺客潜入,欲谋害谨妃娘娘和小皇子二人,最后刺客虽被侍卫当场击毙,但昨日入宫替小皇子论命卜运、名震京师的『神算子』却在混乱中被刺客所伤,一刀毙命。」

  她在发颤,如云长发中分而下,烘托着鹅蛋脸倍显苍白。

  年宗腾左胸闷痛,十指紧紧一握,掌上箭伤因过分施劲又渗出血来。

  他想安慰她,却不敢踰矩,只得暗自调整沉郁的气息,语重心长地道:「谨妃欲让自己所出的小皇子继任太子一事,辛爷在信中大致提过,传他入宫,美其名是论命卜运,却是要辛爷运用阴阳五行之学,为小皇子改运,且不说辛爷能否办到,他知晓此事,被牵扯进去,便是天大麻烦。」

  灵艺之术对他而言太过虚浮,什么相命、算命、阴阳五行之术、卜卦测字等等,他应付下来这些复杂学问,还是习惯脚踏实地、命运操之在我。

  叹了口气,他再次出声:「妳与辛二姑娘就好好在这儿住下,先休息一阵,暂时别多想。」

  辛守余却是摇首,「不成的,年爷。」在男子深深注视下,颊边又起灼潮,她有些费力地平稳语调,「会连累你的,这次害你受伤,我、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就算再为她被箭射出百八十个窟窿,他也甘之如饴的。年宗腾被心中突现的强烈体认吓一大跳,傻愣愣拿她直瞧,只知不妙,原来他真这么中意人家姑娘,这不妙……太不妙……

  辛爷此举算是临危托孤,在信中明白表示欲将大闺女儿嫁许,这确实太抬举他,但如此提议他怎能接受?更不敢教她知晓,怕她父命难违,真要委屈自个儿配他这个大老粗。

  唉唉唉,巧妇伴拙夫,误了姑娘家大好青春,这又何苦?略顿,他脸皮暗赭,收敛了心神,把刚冒出头的想望抛到脑后,道:「辛爷是瞧得起在下,才会要我照看妳们姊妹二人,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任妳们离去,妳和辛二姑娘尽管安心住下,至于那批乱放箭的臭家伙,他们不来,我也得寻他们去。」汉水江上遇袭,他已让底下人着手追查。

  「可是年爷……」

  「没什么好可是,别再说妳要走。」他粗鲁地截断她的话,「妳要走,又能避至何处?更何况还有辛二姑娘,妳不为自己着想,难不成要她也跟着妳躲躲藏藏、吃尽苦头、颠沛流离吗?」

  辛守余教他堵得哑口无言。仔细思量,现下这势态,她确实很需要他的帮助,也仅能求助于他。

  世间人情债最难偿还。娘亲早逝,爹又遭难身亡,如今就剩倚安一个亲人,她也想妹妹一生平安喜乐,所以这人情债,她注定是非欠不可了。

  见她秀眉轻锁,若有所思,年宗腾读不出姑娘心中转折,还道她仍旧不愿留下,一急,他忽地冲口而出:「我喜欢妳连累我叫妳越来连累我,我越是开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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