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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里传来男性的哼歌,与哗啦啦的水流声。

  「啊!」

  「什么?」安可仰歪着身子采出来看她。

  「你刚才吻我的时候没刷牙!」她捂着唇大叫。

  「……」

  「恶心死了,早上起床嘴巴里的病菌是最多的,你家有没有新牙刷?我也重刷一遍。」

  天下芳草何其多,到头来,他却为了最不浪漫的那一株动心。

  真是报应!

  第十章

  结果安可仰带她到他父亲的事务所。

  「安然法律事务所」由父传子,直至安可仰的父亲已经来到第三代。在最近这一代的儿子身上,显然他对极限运动的爱好超过对法律与正义的追寻,安老先生的二层伤」可想而知。

  事务所位于敦化南路的超精华地段,占据本栋商业大楼的第一楼整层,光是入口的会客区便奢侈地规画了十坪,精致的核桃木壁饰与昂贵的画作包装出精英氛围。

  接待柜台的小姐虽然挂着亲切的笑意,那身完美的衣饰与彩妆却让人肃然起敬。总而言之,这绝对是一个「穷人不友善」的租界区。

  梁千絮对于金钱与特权没有意见,只是对这种地带敬而远之。倘若她喜欢搅浑水,当初就会留在医院系统里,与各大派系厮杀争斗,一路爬上主任医师或更高的地位,享受名医待遇了。

  清泉村的山光水色流露她的脑海问,啊,才离开几日,她已经开始想念它了……

  「早。」安可仰一手搭在接待台上,随意地打声招呼。「我老头进来了吗?」

  「安律师早,安律师已经进来了,安律师现在要见他的话,可以直接进安律师的办公室。」接待小姐绽出甜美的笑花。

  安可仰顿一顿,回头说:「我听懂她的意思了,妳呢?」

  「我也听懂了。」梁千絮庄重地颔首。

  接待小姐绯红了脸。「我是说,安先生早,您的父亲已经进来了。如果您要见他,可以直接进他的办公室。」

  「这样好多了,这么多同姓的人待在同一间公司里,实在很烦对不对?」安可仰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在会客室里等他,麻烦请他过来一下。」

  「什么事?」冷峻的沉音从他们左侧方的走道响起。

  一见到事务所老板--安然,梁千絮不自觉地绽出一丝笑意。

  当然不是因为安然长得「好笑」,事实上,他绝对不是一个让人望之而生趣意的男人。安然的神情比安可仰更见威吓,站在法庭上说话时,连对方律师都会不由自主地降低声量。

  他约莫六十出头,发丝已花白了一半,眉梢眼角划满严厉的线条。一身昂贵的西装衬出他未见佝偻的身形,和安可仰站在一起时,风采毫不逊于儿子。

  她笑,是因为他们父子俩模样厮像,她毫无困难地看见三十年后的安可仰。父、子和孙女三代都拥有一模一样的鼻梁,果然铃当让人欣羡的容颜其来有自。

  「安律师,您来了,好久不见。」安可仰懒洋洋地倚着接待台。

  安然的利眼瞥了她一眼,随即全神贯注在孽子身上。

  「什么『安律师』?你就不是安律师吗?」

  「一间事务所有一个『安律师』即可,人多了怕叫错。」安可仰闲适地挥挥手。

  「又轮到你回来打工的时候了?」安然挖苦儿子。

  「你也知道我回来顶多只能打打零工,那就好,我们总算有共识。」

  「你的办公室墙上还挂着你的律师执照,不要忘了!」安然冷眼一凝。

  看他们父子俩斗法向来是办公室福利之一,行政区和接待小姐全竖直了耳朵,听得乐不可支。

  「我们进去谈。」安可仰牵起她,率先走进会客室。

  安然低哼一声,踅进会客室,挑了桌首的主位坐定。安可仰扶着她坐进一张沙发椅,再坐在她身畔。

  「老爸,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安然直勾勾的眼落在她身上。

  「您有事吗?」梁千絮被他瞧得纳闷不已。

  「我儿子刚才说他有事和我商量。」安然的手在桌面交握。

  「我听到了,两位请自便,我在这里等你们。」

  「妳不觉得自己反客为主了?」安然的眉心耸起来。

  梁千絮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这里是会客室,而我是客人,所以会客室归客人使用,两位大可回自己的办公室讨论。」这是她的逻辑,就好象她行医的时候也不会去占用大汉的办公室一样。

  「妳是什么人?」安然盘起臂,开始用挑剔的眼光打量她。

  安可仰露齿一笑,正要回答,被她轻轻按住。

  「如果我告诉您,我白天在市场卖面,晚上在夜市卖CD,教育程度只有国中毕业,明天即将和令郎踏入结婚礼堂,你对我的待遇会不会有差别?」梁千絮好奇地问。

  「那要看妳的面摊有没有合法执照,妳卖的CD是不是盗版,妳有没有涉及任何不法,以及妳煮的面好不好吃。」安然昂起下颚回答。

  梁千絮发誓她在他眼中看见一抹孩子气的得意闪过。好吧,或许安老先生不如她想象中的僵硬无趣!

  「敝姓梁,梁千絮。」她主动伸出手。「我只是区区一介山野小医师,从未涉及不法,也没有发生过医疗纠纷。」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老人家与她交握一下,炮火对回儿子身上。

  梁千絮点点头,她也很想知道安可仰带她来见他父亲做什么。

  「老爸,我要闪人了。」安可仰怡然丢出炸弹。

  「你忘记我们当年的约定了?」安然哼了一声。

  「你还记得那个不平等条约就好。」安可仰越想越痛心疾首。「我年轻识浅误上了你的恶当,不过你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欺侮一个十五岁精虫入脑的男孩,讲出去也不是顶光彩的事。」

  安然威严依旧,眼中那种得意感却更浓了。

  「凌老与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你把他貌美如花的女儿给弄大肚子,教我拿何等颜面再去凌家出入?你闯了这么大的祸,我只要求你一个小小的条件做为交换,有哪一点不平等?」

  「都怪我一时不察,中了你的计。」安可仰转向她,笑容里充满懊悔。「亲爱的,答应我,永远不要跟老狐狸律师打交道,因为妳不会赢。」

  「你们当年到底订了什么约?」她忍不住问。

  「哼!你大可搬弄是非,反正我行得正立得稳,不怕你。」安然先撂话堵住儿子。

  安可仰不理他。

  「话说事发之后,这老头儿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跟我说:『儿啊,为父不肖,致家中出汝劣子,损及邻女清白,吾纵碎身万段,亦无颜以对先祖。』」

  「你们家讲话都用文言文吗?」她好奇问。

  「我就说他搬弄是非!」安然盘起手臂,道貌岸然。

  安可仰给父亲一个白眼。「然后他开始告诉我,一个十五岁的未婚妈妈未来有多么悲惨,人生有多么绝望,曼曼的这一生从此毁在我的手里,而凌家父老子幼,又是多可怜、多弱势、多值得人同情,他则是多痛心多厌世,而这一切都是我的轻率妄为所引起的。」

  「这么说也没错。换成是我儿子,我若不把他五花大绑送到女方家请罪,良心怎么过得去?」梁千絮点点头。

  「照啊!正是如此。」安然一拍桌面,深得其心。

  老少两人当场就惺惺相惜起来。

  「放心,五花大绑请罪的过程一点都没少,这条不平等条约是后来加签的。」安可仰哼了声。早该知道老八股和小八股会一鼻孔出气!

  「讲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她越听越迷糊。

  安然立刻接下发言棒子。「好,那妳评评理。我知道这个儿子从小就桀骜不驯,越是处罚他,他的反叛心只会越高,所以我把利弊得失分析给他听之后,只提出一个小小、小小的交换条件。」

  安可仰马上像背书一般,念出在脑子里作祟了十几年的魔音,「『我担心你不知收敛的个性,总有一天会害了你,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你要念书、谈恋爱或如何过你的人生我都可以不管,唯独你的职业必须听凭我的吩咐。』」

  「嗯。」她听完了,点点头。

  「嗯?妳只有一个『嗯』?」安可仰瞪住她。

  「我没有听到任何不平等的地方。」她讷讷地说。

  「妳不错,我欣赏妳。」安然龙心大悦。

  安可仰一拍脑袋。「妳听清楚,随我高兴如何过我的人生都可以,但是我的职业必须让他决定。这个机关妳没听出来?」

  「呃,没有。」

  「好,那我告诉妳,我老爸在我高二那年说,他希望我未来当一个律师,他只有这个要求,所以我必须信守承诺!」

  「当律师不好吗?」她反问。

  「这不是当律师好不好的问题,当律师就得考执照,考执照就得先念相关科系,所以我的大学科系选择权便奉送给他了;大学毕业之后,我考完律师执照交了差,不愿意继续深造。于是他又丢下一句:他和美国的友人计画在纽约开一间事务所,所以他不是要求我在台湾当律师,而是去美国。为了那个该死的承诺,我不得不再去美国念法学院,考那捞什子的Bar exam,又拿了一张美国律师执照!这下子连研究所也听他的了。等我两国的执照都考上手,也找到一家律师事务所让我挂人头,结果呢?这老头子又说他打消主意,不在美国投资了,所以我必须回台湾替他工作。什么『如何过我的人生都不关他的事』,从答应这个不平等条约开始,我的人生就整个送到他手上捏圆捏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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