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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中不意间撞出一弯柔媚的浅笑,承祀用力甩着头,甩脱不该有的遐思。那株自年幼时即在心田埋下的爱情种子,在他的苦苦压抑下,仍然悄悄萌发,这也是他非离开洞庭的原因,他无颜再面对伊人。

  握紧拳头,眨着眼里的酸热,视线因湖面的水雾而朦胧。不该有恨的,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他的情意。这样也好,明明是了无益的相思,自然不愿她懂。他经得起这番失恋的打击,选择了漂泊,让不堪回首的记忆跟着他流浪。

  流浪让他从养尊处优的公子爷蜕变成男子汉。

  野外求生的技巧,是以往所受的接班人教育不曾接触的。刚开始他的确手忙脚乱,连火都升不起来,还好有奔雷跟着他。

  奔雷是个沉默的男子,向来只做不说。他的眼神沉稳的不兴一丝情绪,清澈如湖面的黑瞳反映出他的狼狈,但他仍是默默替他升火、张罗一切。

  承祀是个很聪明的人。看过别人做一次,便心领神会。自此,奔雷成了他漂泊生捱的导师,开拓了他的生命领域;以往被众人拥戴、沉迷于名位争夺的心,完全被单纯的求生本能所取代。

  他们一起走过千山万水,两个男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密如手足。承祀发现他没有比那段期间更羡慕兄长君天行的好运。他有四个情同手足的伙伴陪他一起成长,而他始终是一个人。

  此外,君天行还将他忠诚的部属中的两名分给他的亲兄弟。

  幻电被派去保护如意,奔雷则一路伴着他到岷山。对这点,承祀心里有股酸甜苦辣混成一气的滋味,说不出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伤。

  或许都有吧?

  君天行永远是他又羡又妒又爱又恨又敬又怨的对象。

  因为他,让他无法获得父亲的爱,只能远远站在一旁仰望父亲,不管他如何努力,天行始终夹在他和父亲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承祀清楚明白这不是兄长的错,父亲也不是因为他的关系,而疏远他这个次子。

  上一代的恩怨,复杂得令承祀不堪回想。难产生下他的母亲,不曾得过父亲的怜爱,她那样撒手西归也算是种解脱吧。

  承祀不知道是谁的幸运多一点,是故逝的母亲,还是天行悒郁而终的亡母兰姨,抑或是如今伴着父亲白头到老的仙姨。

  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让任何人再主宰他的命运。

  如果他继续留在君家,有可能会走上父亲的老路子。

  就算他赢了大哥又如何?当上君家的主人他就会快乐吗?他可能像父亲一样,得委屈心爱的女子为妾,被迫另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被冷落的正妻就像他母亲一样伤心而死,幸运的话,或许再娶的正室会较合他意,就像仙姨……

  心房紧缩了一下,承祀再度甩头。

  他不想再造出另一个像他这么不快乐的儿子,让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幸循环下去。

  很少有人能像如意这么幸运,选择的妻子符合了众人的期望,同时也是他深深眷恋的女人。

  往岷山走的一路上,他听说了许多如意和四川第一美女唐滟的爱情传说,尽管其中不乏荒诞离谱的情节,却是十分的引人怦然心动。至少唐滟不顾己身的危险,前去搭救如意的这段是真有其事,鲜少说话的奔雷向他证实了这一点。

  承祀遂放心地继续朝西走。来到岷山后,很快被幽静的山林,和当地淳朴的藏人生活所吸引,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他开始为自己搭一栋树屋,虽然简单,却是他用双手独力搭建而成的,奔雷并没有帮他。

  事实上,他似乎消失了几天,承祀当时不以为意。他猜想他大概下山补给日常用品,或是传讯回洞庭给他大哥。

  去年秋天,他度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日子。

  整日爬山涉水,打猎捉鱼,像个沉溺在新奇游戏的孩子般乐此不疲。

  深厚的功力让他一时之间没意识到寒冬将临,直到某个夜晚被寒气冻醒,他才开始考虑是否该下山过冬,或在附近找个温暖的屋子住下。

  但承祀发现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当他隔天早上被温热的食物香气所唤醒,才张开眼睛,便听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老沉嗓音在树下喊着:“少爷,少爷……”

  承祀眨眨眼,确认了自己不是作梦,才拥着狐皮裘起身,掀开树屋上档风的一层竹帘,往下探看。

  赫!那人不正是他记忆中的老况吗?

  老况是祖父派在他身边服侍的老仆人,如果他曾感受到一丝父爱的关怀,那便是得自老况。他对他而言,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尽管他只是个仆人,承祀对他的敬爱始终是又浓又深,只要老况开口,他鲜少拒绝。

  “老况,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抿紧唇,心里矛盾得要死,仿佛窥见老况的来意。谁会那么聪明的看出老况对他的影响力?是天行还是如意?但绝对不可能是父亲的!

  “少爷,老况给你送早膳来。”老况张着只有少数残牙的嘴憨厚地笑着。

  承祀一方面不忍拒绝老人家,一方面肚子也咕噜直叫,遂跳到地面和老况相会。

  老况见到他后忍不住老泪纵横。承祀离开家时,并没有跟他辞行,这段日子他天天担心承祀的安危,不知偷偷流了几回泪。

  还好,承祀少爷虽然瘦削了些,气色却更甚从前。他安慰地想。

  承祀笨拙地抱了一下矮他一个头的老人家,脸颊上染了腼腆的红晕,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

  老况破涕为笑。

  “少爷先去洗把脸吧……哎呀!”他突然懊恼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忘了替少爷端洗脸水了。”

  “不碍事。”承祀笑了笑。

  树屋的附近有道山沟,他每天都是用冰冽干净的山泉洗脸。

  等他再回到老况身边,发现他已在地面铺好一条毯子,上面有一碗小米粥,数碟小菜,还有一笼包子。蒸腾的食物香气刺激着他的食欲,惹得他食指大动。

  他不客气地吃将起来。已有一段日子没吃到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了。

  填饱肚子后,各种思绪纷至杳来,他质疑地望向身旁的老人家。

  “老况,谁带你来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奔雷。可是两人虽然没有每天碰面,他却感觉到奔雷就在他附近。他不可能分身有术地回洞庭接老况来;毕竟来回洞庭最快也要个十数日,奔雷不可能做到。

  “是如意少爷派人送我们来的。”老况边收拾东西边回道。

  如意!

  承祀在心里呻吟。

  奔雷铁定是将他留在岷山的事告知天行,然后天行再告诉如意,于是如意自作主张地要老况跟来。

  这小子!

  他已不再是昔日茶来伸手、饭来张嘴,需要人服侍的君家少爷了,如意干嘛要老况不远千里地赶来服侍他?

  老况都已六十好几了,就算再硬朗健康,也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老况,你不该来的。”

  “少爷,你别怪如意少爷,是我一听说你一个人在岷山没人服侍,才求如意少爷派人送我来的。”只要溜一眼承祀的表情,老况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况,你干嘛有福不享呢?家里有儿孙服侍,跑到这种地方跟我受苦。”

  “既然少爷都说是受苦了,老况能不来吗?”老况愁苦着脸道。“从少爷离家后,我这把老骨头整日惦念着,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好不容易从如意少爷那里知道你的讯息,还不眼巴巴地赶来吗?”

  “老况……”承祀一脸无奈,拿他没办法。就算现在他提刀来赶老况,老况也绝不会走。

  老况收拾好餐盒,慢吞吞地直起腰。承祀看了不忍,一把接过餐盒,搀扶住老况。

  “老况,你住哪里?”

  “那边林子再进去。”

  承祀的浓眉再度紧蹙,那不就是他一个月前听见乒乒乓乓声响的来源吗?

  他曾经好奇地跑去一看,发现有人在林子里盖房子,当时还很讶异呢,没想到……

  仿佛闻到一股阴谋的气味,令承祀不舒服起来。

  可是老况佝偻的身影,让他无法狠下心不理会。矛盾的心情,终究在老况蹒跚的身影牵系下,呈现一面倒的结果。

  承祀几个大步便赶上老况,扶着他往林间的一条小径走去。

  大概走了约有千步距离,一座光鲜亮丽的宅院呈现在他眼前。

  气派的朱漆门不推自开,里头跑出一双少男少女。

  承祀僵在当场。

  老况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全家一起来的。那双少年男女便是老况的孙子况熙和孙女况丽。

  “少爷……”两人都显得很激动,天真可爱的况丽甚至兴奋得伸手拉住他。

  “少爷,进来吧。”

  承祀拢紧眉,恼火地瞪进老况清朗的眼里。

  他们这是做什么?

  造一间华屋把他囚笼起来吗?

  “不了,老况。我要走了。”他冷硬地道。

  老况突然抓紧他的手,一双老眼霎时被一股沉郁的悲伤笼罩。他哽咽道:“少爷嫌老况老了、朽了、不中用了吗?可老况还有儿子、孙子可以服侍少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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