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对他的猜测,莫语涵不置可否。
他深深望她,「妳不会恨他吧?」
她耸耸肩。
「要不要谈谈妳爸妈?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没什么好说的。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妈是个很普通的女人。」
「她一定很漂亮。」温泉微微笑,眸光温暖,「我爸说过,当年莫爷爷的女儿可是镇上第一大美人,就连他也偷偷暗恋过她呢。」
「你爸告诉你这些?」她扬眉。难以理解一个大男人会跟儿子吐露自己年少时的青涩心事。
「对啊,妳不知道我老爸当年多逊!接连被好几个女生给甩了,我都不晓得他是怎么追到我老妈的,我妹常说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你还有个妹妹?」
「嗯,她叫温红,我们都叫她『小红豆」,因为她超爱吃红豆饼的。她啊,可是个鬼灵精呢。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让人哭笑不得,谁都拿她没办法。改天介绍给妳认识。」提起宝贝妹妹,温泉嘴角一扯,拉开一个大大的、比阳光还灿烂几分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令莫语涵炫目,不觉瞇起眼。
在看着他的时候,她经常必须瞇起眼,因为他总是那么开心、那么热烈,笑得像全世界的阳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乡下孩子都这么笑吗?她有些好奇,因为不曾在台北看过这样的笑容。
她的母亲、她的同学、那些嫉妒她美貌的女孩,以及巴望着能得她青睐的男孩--她从不曾在任何人脸上见到--他一样灿烂的笑容。
那是一种无心机的、温煦的、像夏日午后阳光的笑容,能让人松弛一身紧绷的神经,甚至懒洋洋地想打起瞌睡的笑容。
他为什么能这样笑?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也许因为如此,她才纵容他总是缠在她身边、纵容他天刚亮便来找她,由他带着自己四处游山玩水。
她不喜欢脚踏车后座,讨厌那颠簸不适的感觉,可整个暑假,她几乎日日与他共乘一辆脚踏车,让凹凸不平的路面折磨自己柔软的臀部。
她是白痴。
她总要在心底如此自嘲,可不知怎地,每回见他站在门前朝她招手,她还是乖乖跳上那辆号称拥有十二段变速的越野脚踏车。
他载着她上山,漫步于森林间的羊肠小径,抬头看天、看云、看远方起伏的山峦,看筛落叶隙的阳光。
他载着她下海,优游于绿海清波中,闭眸听风、听潮、听岸边孩子嬉笑怒骂,听自然万物窃窃私语。
他还带她去溯溪,走访那条穿越小镇的清澈溪流,踩过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石头,寻芳探幽。
他教她钓鱼、烤鱼、挖土窑烘蕃薯,拿削过的竹筒焖饭吃。
他领着她玩遍城市孩子料想不到的活动,某一天,甚至在征求莫爷爷的同意后,拉着她上山露营--
「妳试过躺在野外看星星吗?」他问她,说话的神态就好象那是人生最美的体验,「四周是虫鸣水声,天上的星星月亮近得像伸手就能摘到。」
她当然没试过。在城市霸道的霓虹下,偶尔在天际寻到几颗星子都是奢侈。
「可是在野外……不是有蛇吗?」她讨厌蛇。
「放心,这边很少见到蛇的,而且我也会做好防护啊。」他保证。
「还有虫呢?」她也讨厌昆虫。
「几只虫子害不死人啦。」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她颦起眉。
看出她的不愉快,他嘴角一扬,用激将法,「怎么?妳怕了?连几只小虫子都害怕,妳们台北女生真没用。」
「谁说我怕了?」她不悦地瞪他一眼,「我只是不喜欢昆虫而已。」
「不会怎样的,顶多被蚊子咬啰。」星眸闪闪生光,「到底去不去?」
「去就去!」她倔强地扬起下颔。「我警告你,如果让我看到一条蛇就唯你是问。」补一句威胁。
他笑了,「放心吧。」
于是那一天,他们上了山,搭营野炊,傍晚,边吃着晚餐边欣赏日落,入夜,并肩躺在睡袋上看星空。
「妳听说过吗?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
她的反应是下屑地挑眉,「你怎么比女生还会作梦?」
「妳不相信?」他偏头瞧她。
「当然不信。」她冷哼。
「没有想象力的女人。台北的女生都这样吗?」
「难道台东的女生,都相信可以在天上找到代表自己的星星?」
他热切地点头。
她一窒。
「我们乡下孩子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想象力,懂得作梦。」
「光作梦有什么用?」她冷嘲。
「我们也懂得追梦啊。」
她冷哼。
「难道妳没有梦想吗?」
她不语。
「真的没有?」他惊呼,「不会吧?妳才几岁就已经失去梦想了?这么惨?」
「哪里惨了?」她睨他。瞧他把她说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我只是不像某些人无聊爱幻想,一点也不真实。」
「唉,妳果然没梦想。」理智的响应令他摇了摇头,夸张地感叹,「你们城市人哦。」
「你们乡下人哦。」她讥诮地学他的口气。
他忽地笑了,星眸熠熠,「要不要听听我的梦想?」
她耸耸肩,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
他可没因此遭受打击,依然兴致勃勃,「我将来想当棒球选手。」
「哈。」她冷笑。
「怎么?妳不相信我能打棒球吗?」他不服气,「我告诉妳,今年高中联赛我可是当选了最佳投手呢。过阵子说不定还能入选国手,代表台湾打亚洲杯。」
「那又怎样?」她丝毫不把这样的丰功伟迹看在眼底。
「什么怎样?」这下,他可真是自尊受损了。
「一个棒球选手能赚多少钱?除非你有办法到日本或美国打职棒。」
「为什么非赚钱不可?」他翻起身,居高临下瞪视她,「我打棒球可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棒球很有趣!我高兴打,喜欢打!」
「哦。」她漫不经心一应。
他不喜欢这样的口气,「我告诉妳,有一天我一定能成为职棒选手的,不过不是为了赚钱。」
「我知道,是为了完成梦想嘛。」菱唇一扬,似笑非笑。
「妳好象很不以为然。」他狠狠瞪她。
她毫不畏惧地回迎,眼眸清澈,「只是怀疑有多少人能真正坚持他所谓的梦想。」
「我一定会做到的!」他悻悻然宣称。
「是吗?」她凝睇他,语调仍是令人气绝的讥讽,「那我拭目以待啰。」
「妳--」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有股想掐死她的冲动。
如果现今在他面前的是男生,他拳头早就挥出去了,可偏偏她是个女生,而且还是个难缠的女生。
他只能叹息,「妳啊,有时候真的能气死人,妳知道吗?」
「我知道。」
「妳不打算改吗?这样的个性很下受欢迎哦。」
「没必要改。」语气依然尖锐。
他叹口气。如她这般满身带刺,不但刺伤别人,迟早也要反过来伤了自己。
他定定凝视她,半晌,才重新躺落身子,双臂枕在脑后,望向天边明灭不定的繁星。「妳等着吧。」低低呢喃。
总有一天,他会站上职棒的舞台,成为最耀眼的职棒选手。剑那时候,他一定要邀请这冷傲的女孩来看第一场比赛,让她亲眼见证。
总有一天!
第二章
可那一天一直没来。
永远不会来了。
凭窗而立的男人将视线从窗外收回,为自己斟了一杯冻顶乌龙。窗外阴暗的天光透进,在他脸庞上滚动着淡淡阴影,线条分明的脸孔因而显得更加立体。
他的长相不是那种会悸动女性芳心的俊美,也称不上是性格小生,顶多只能说五官齐整而已。
「眉是眉,眼是眼,鼻是鼻。」他的学生有一回当着他的面如此形容,「老师,你还长得人模人样的嘛。」
而他只能哭笑不得。
他那些学生啊,一个赛一个调皮,一个比一个古灵精怪,却一个个都是他的宝贝、他生活的重心。
泯灭了站上职棒大联盟舞台的梦想,他的人生,就只有这些酷爱棒球的孩子了。在他们身上,他能看到自己失去的梦想……
「我可以也喝一杯吗?」柔婉的声嗓扬起,一道纤细窈窕的女性身影跟着落定他面前。
他垂下眸,望向正仰头望他的美丽容颜。「这是冻顶乌龙,妳不喜欢喝的。」
「我知道。可是我今天想喝一点。」乔羽睫盈盈旋过身,也不待他同意,便径自提壶斟了一杯,浅浅啜饮。然后,秀雅的眉尖一颦,「好浓。」
「我爱喝浓茶,妳忘了吗?」
「我记得啊。」她轻轻叹息,又饮了一口。
「不是嫌浓吗?」他挑眉,「还喝?」
「我今天需要醒醒神。」她解释,一面在沙发上落坐,背脊深深埋入椅背,「说明会的会场已经安排好了。」
「已经有人到了吗?」
「嗯,已经有一些人在那边等着了。」她应道。饮干了杯中茶后,搁下杯子,站起身,「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去会场那边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