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例外,令她今日处境难堪。
「……我是他在台湾收的学生,你大概也听说了,如果不是他全力推荐,我未必有机会来这里念书。」
「我知道。不过听说你参加考试的时候,表现还是很令院方满意的。」吉尔安慰她,「所以我不觉得你是靠关系才能进来的。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白教授除了你,不肯指导别的学生弹琴?」
为什么啊?
罗恋辰思索著该编什么样的藉口。对其他同学讥诮的质问,她总是不予理会,但既然是吉尔问她,她不愿让他碰钉子。
「因为……嗯,因为他的手受过伤,现在没办法弹得跟以前一样好了。可是他那时已经答应收我当弟子了,所以不好反悔。」
这样的理由,吉尔应该可以接受吧。
果然,他点了点头。「我懂了。其实你可以跟同学们这样解释嘛,这样他们也不会误会你了。」
她不语,微微苦笑,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敌的鬓发。
他看著她不自觉的举动,脸颊忽地一红。「真是……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为我听说白教授特别照顾你,还以为你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呢。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说著,他紧张地摸了摸头发。
他在紧张什么?
罗恋辰新奇地看著他,不明白一个平素落落大方的男孩为何忽然有些扭捏。
「芙蕾雅,你--」
「我怎样?」
「你……你的名字真好听!」吉尔冲口而出,说完后脸颊涨得更红了,看得出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她有些迷惑,「我的名字?」
「芙蕾雅--这名字是出自北欧神话的典故吧?」
「北欧神话?」
「嗯,你不知道吗?」
她摇头。
「那,你听过『尼布龙根的指环』吗?」
「华格纳的歌剧?」
「没错,这出歌剧是取材自北欧神话的作品--」吉尔开始讲起了古老的北欧神话,从「尼布龙根的指环」到「诸神的黄昏」,再说到「芙蕾雅流浪记」。
罗恋辰向往地听著。
「……所以,芙蕾雅在神话里是负责掌管爱与美的女神?就跟维纳斯一样?」
「嗯,她也是最美的女神。」
最美的?罗恋辰眨眨眼,忽然有些汗颜。
当初白老师在帮她取这名字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啊?怎能把她跟北欧神话里的女神联想在一起?
「这只是……胡乱取的而已啦。」她挥挥手,不好意思地辩解,「我其实一点也不美,根本跟这位女神八竿子打不著……」
「不会啊,我觉得你很美。」吉尔打断她。
她愕然。「什么?」
「你弹琴的时候,很美、很有气质。」他语气认真,「我看过不少女孩弹琴,有很多也是东方女孩,可是她们都没有你弹琴时,那种既古典又梦幻、又有点神秘的感觉,就好像……你完全跟钢琴融为一体了一样。」说到此,他叹口气,十足仰慕地。
罗恋辰说不出话来。
吉尔瞥她一眼。「你对德国男孩印象怎样?」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她又是一楞。「德国男孩?」
他的意思是指他自己吗?
从慕尼黑前来维也纳求学的吉尔,是个道道地地的德国男孩,拥有日耳曼民族的五官特徵。
「我是说……你不会觉得,我们都是些可恶的纳粹余孽吧?」
「怎么会?」她急急否认,「二次大战都已经是过去好久的事了。而且就算现在,你们国家还有些年轻人比较偏激,也只是很少数人而已。像你就很好啊,比我认识的那些美国、英国同学都好。」
「真的吗?」吉尔又摸头了。「你真的觉得我不错?」
「嗯。」她用力点头。
「那么……呃,」他顿了顿,有些犹豫不决地,「你知道我从小就学琴,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也很少跟女孩子来往--」
「我也是啊。」对钢琴狂热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吧?「我也是除了钢琴,什么都不懂。」
「所以如果我很笨拙,希望你不要介意--」
「介意什么?」她不懂。
「我是说……我是想问你--」吉尔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像鼓起极大的勇气,然后,一对碧玉晶眸锁定她。「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什么?!」她一惊。
「别担心,我知道你忙著练琴,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只是偶尔看场电影、听音乐会。我……我只是希望能多了解你一些。」吉尔热情地望著她。「你愿意给我机会吗?」
「我--」她支吾著。
「芙蕾雅,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我……没申请手机。」白谨言不许她办,就连她父母,也只能透过他来联络她。
「真的没有?」吉尔以为她故意推托。
她急急点头。「真的!」
他凝望她数秒,索性直接告白:「我喜欢你。」
罗恋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天!怎会这样?她该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有男孩子对她表达爱慕之意,令她不禁有些慌张,五颊绯红,前额也悄悄泌出细细汗珠。
忽地,吉尔倾身靠近她,伸手挑起她鬓边一绺发丝。
她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帮你拿这个啊。」他无辜地捻著一片树叶。「刚刚风把它吹到你头发上了。」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察觉到自己的过分紧张,她歉然地挤出一抹笑。「对、对不起,我太、太激动了。」
「没、没关系,是我太鲁莽。」吉尔忙接口。
两人互看一眼对方染红的脸,都觉得这样的景况太过尴尬,也太过好笑,沉默数秒,倏地同时爆出一串朗笑。
爽朗的笑声震动冬季的冷空气,激荡出一股温暖的热流。两人笑得放肆,笑得开心,直到吉尔偶然抬起的眸不意接收到两道视芒。
他一震,神色一凛。
「怎么啦?」不明白他表情为何变得僵硬,罗恋辰蹙眉,随之调转眸光,跟著笑容一敛。
是白谨言!
他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挺拔的身子半倚著廊柱,双手环抱胸前,锁住她的瞳喷出两束烈焰。
绝对炙烫,却又融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冽。
她不知所措,只觉身子一阵热、一阵冷,还不停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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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不说话?生气了吗?
一路跟随著脚步如风的白谨言,罗恋辰感觉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氛围,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就这么闷著头跟他走。
终於,两人来到白谨言的办公室,他用力甩上门。
砰!
剧烈的声响震动了空气,也震颤了罗恋辰一颗心。她刷白了脸,咬著唇,默默凝视著白谨言。
他眼神阴暗,脸部线条绷紧,微微抽动的下颔显示他的脾气正处於爆发边缘。
「老、老师,我……」她鼓起勇气开口,却遭他厉声截断。
「不许说话!」
「啊,是。」她抿紧唇,小心翼翼地自眼睑下偷窥他。
他一动也不动,僵立在窗前,墨幽的瞳紧紧圈定她,眸底翻腾的怒涛,令人惊心动魄。
那不仅是怒,也是恼,还带著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似乎怪她不该让他失去冷静。
罗恋辰丝毫不敢乱动,屏住气息。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白谨言终於移动了,倾身拾起书桌上的一份文件,甩向她。
她手忙脚乱地接过,疑问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解答之意,悄声叹了口气,认命地读起对她而言,是艰涩万分、简直像来自外星球语言的德文。
Wien--呃,应该就是维也纳……
「维也纳市……音乐大赛……十九岁以下青少年……呃--」
「维也纳市十九岁以下青少年音乐大赛,明年三月举行。」白谨言不耐烦地开口,「我帮你报名了钢琴组。」
「钢琴比赛?我?」她愕然瞪大眼。
「这个比赛在欧洲评价不错,参赛者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好手。」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这个比赛?」她喃喃,有些紧张,却有更多兴奋,明眸逐渐绽出光采。
「所以你懂了吗?明年三月就要比赛了,参赛者都是一流高手,你若不加紧练习只会惨败!」他忽地爆发,握拳捶了一记墙面。
她吓了一跳。「我、我知道……」
「知道的话,你就不该跟那个德国男孩纠缠!」他狠狠地瞪她。「你以为现在还有时间让你玩恋爱游戏吗?你只能练琴!一直、一直、一直弹下去!」
如雷贯耳的责备劈得她晕头转向。「我知道,我知道啊!老师,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程度不行,还差得很远,我除了拚命练习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可是我……」她眼眸一酸,无限委屈。「只是想有人聊聊天而已。大家都不跟我讲话,只有吉尔,他总是那么和善,对我那么好,他真的是个好人……」
「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他更愤怒了,声调再度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