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爸,别说了!」伤痛的泪水断线般地自罗恋辰眼眶坠落,她抱紧父亲,哽咽不止。「是我的错,是我来得太晚,是我错了。」
要是她早点回来,也许母女俩还能见上最后一面,不至於就这样天人永隔,让母亲含恨而去。
一念及此,她哭得更厉害了。「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如果……如果我早一点回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我一直打电话找你,为什么不接呢?」罗父哑声问她。
她悚然一惊,迷蒙的眼瞥向站在门口的白谨言。后者仿佛不敢看她,别过头去。
是他!她木然地想,是他断了她与父母的联系,是他让父亲来不及联络上她,都是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蓦地起身走向他,雪白的容颜高高扬起。「那天晚上的电话是我爸打来的吧?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叫醒我?」
沉痛的控诉撕扯他的心,他跟著刷白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我练琴,不许我办手机,连我爸妈也得透过你才能找到我。可是……你凭什么连他们的电话也不让我接?凭什么自作主张断绝我们的联系?凭什么替我决定参加比赛才是最优先的?凭什么?」她逼问,一句比一句声调更高、更尖锐、更激愤怨恨。
她恨他吗?
极度的惊恐排山倒海,瞬间席卷白谨言,他全身发颤。「你听我说,恋辰,我……」
「我不听不听不听!」她歇斯底里地喊,失去母亲的哀痛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恨,她怨,将所有怒气发泄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说什么弹琴的路只能一个人走,你自己孤单一个人,就强迫我也要孤单一个人,我不要!我有爸爸,有妈妈,为什么不能跟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向他们撒娇?我连……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都怪你!都怪你!」说到心酸处,她忽地握拳捶打他胸膛。「早一点告诉我就好了,早一点赶回来就好了,我妈妈……也不会走得这么遗憾--」
他撑住她瘫软的身子,注视她的眸满蕴愧悔。
「对不起,恋辰--」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用力推开他,恨恨瞪著。「对不起可以换回我妈一条命吗?对不起能让我见到她最后一面吗?她死了!死了。我再也……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忽地,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
白谨言连忙展臂扶住她。
「放开我!」罗恋辰再度使劲挣脱,这一次,索性退开好几步。「我不要你再碰我,我好累,太累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著怎样讨好你,怎样令你开心--弹出你的声音又怎样?你还是不开心,我根本就搞不懂你在想什么。结果,还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我--」她喉间一梗,再也说不下去,眼睫一颤,又落下两行泪。
他看得心痛,「恋辰--」
「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不要了。这样爱一个人真的好累,好累,我不要了。」她哭著摇头,一面后退,直到身子抵上窗棂,回眸扫了一眼玻璃窗,瞳底忽然燃起可怕的火苗。
不祥的念头掠过白谨言脑海,他上前一步,直觉想阻止她。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拉住她之前,她已经扬起右手,不顾一切往玻璃甩去。
透明的玻璃迅速裂开几道不规则的纹路,而她的手,沾满艳红的血。
他楞楞瞪著汨汩流出的鲜血,恍惚间,仿佛回到自己的手被划伤的那天。
那天,他失去了「钢琴之手」。
那天,注定了他的钢琴生涯走到尽头。
那天,他宁愿自己当场死去。
那天,他永远不想回想起的那天--
「啊--」椎心狂吼蓦地拔尖而起,他冲向她,执起她受伤的手。「你、你疯了吗?恋辰,居然这样毁掉自己的手?你疯了吗?」他凌厉斥责她,焦急的模样宛如她伤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我没有疯。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相干了。」相对於他的狂乱,她显得冷静。「你不再是我的老师,我也不再是你的学生。」
「你--」
「你最在意的,一直是我的手,不是吗?」罗恋辰凝望他,痛楚而凄凉。「就当是还你这几年栽培我的恩情吧。以后它还能不能弹琴,就看我的造化了。」
「别说了,别说了。」白谨言再也听不下去,拉著她就要往外走。「我们去找医生,医生能治好你的,一定会的,你一定还能弹琴,一定能。」破碎的嗓音与其说是安慰她,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会毁的。她的手怎么能毁?
毁他的就够了,够了!别让她尝到跟他一样的痛苦,千万不要!
他心慌意乱,闭眸暗祷,期盼上天别太狠绝。
然后,他听见她哽咽却坚定的嗓音--
「爸,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我会回来陪你,一直陪著你。」
他猛然一震,听出了她真情的许诺隐含的决绝之意。
她,真的打算离开他。
这领悟来得迅捷,也来得凌厉,恍如利刀,精准地刺痛他的心……
第十章
她离开他了。
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不是吗?本来她闯进他孤寂的人生轨道就是个意外,没道理这个意外得持续一辈子。
她的离开,是必然,不得不然。
他必须接受。
也只能接受。
搁下汤匙,白谨言怅然的眸调向窗外,漫天雪絮飞扬,又是圣诞将近的时节。
舔了舔唇腔内甜腻的味道,他漫漫回想前几年的耶诞,不是陪她回台探望父母,就是带著她满欧洲跑,每年都是热热闹闹的,甜蜜欢乐。
今年,他又是一个人了。
也没什么,从十六岁离家那年,他就习惯了一个人不是吗?别说这西洋味浓厚的圣诞节了,就是农历春节、中秋节,他也经常一个人过。
陪伴他的唯有钢琴。
一直只有钢琴。
转回眸,他拾起汤匙,舀下最后一口冰淇淋送入嘴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习惯在大冬天捧著一盅冰淇淋了,尤其今年,几乎每天狂吃。
其实还是不喜欢冰淇淋冷冷凉凉又甜甜腻腻的味道,只因为她喜欢,所以他偶尔陪著她吃,到如今想戒,却发现反而上了瘾。
对原本讨厌的滋味上瘾,想来也真可笑。
可笑啊!
站起身,白谨言让前额抵上玻璃窗,让那透骨的冰凉,镇静自己过於烫热的心绪。
眼眸,也暖暖热热的,最好一并沦了。冷了,才不会融化某种他不愿意让人见到的东西。
虽说,这里也没有别人在看……
叮铃。
有人在按门铃。
他身子一僵。
叮铃。
究竟是谁?这样的雪天,聪明人都会乖乖躲在屋内,何况他在维也纳,也没有个知心到会这样突然来访的朋友。
迈著僵硬的步履,白谨言慢慢走向大门,透过防盗眼观察来客--
连帽的厚雪衣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孔,嘴唇冻得发紫,却仍淡淡勾著笑意。
他立刻拉开门。
「怀风!怎么来了?」急忙迎进好友,为他挂上雪衣,然后将他推到暖烘烘的壁炉前,倒给他一杯热茶。「这么冷的天还出门,你疯了吗?还有,你怎么会来维也纳的?」
「我来看你。」楚怀风嘻嘻笑。
「专程从台湾飞来?」
「嗯。」
白谨言心一紧,不禁感动。
他……担心他吧。
「我很好。」他尽量维持欢快的语气,「你看到啦,寒冷的冬日里坐在壁炉前喝茶看书,优优闲闲,人生不亦快哉?」
「看起来的确很优闲。」楚怀风环顾四周,特别留心了那架孤单立在琴房里的钢琴--如他所料,钢琴又上了锁,显然遭受冷落已久。「我听说你连教书的工作都辞了?不教书,也不谱曲,真准备过隐居生活?」
「不好吗?」白谨言淡应一句,懒洋洋躺落沙发。
楚怀风深深看他一眼。「你听说了你爱徒最近的消息吗?」语气清淡,仿佛漫不经心。
可白谨言依旧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扬起嗓音,「她……过得好吗?」
「还可以吧。自从在萧邦大赛得了第二名后,她更受欢迎了,一堆公司抢著要赞助她办巡回演奏,唱片公司也忙著安排她跟一个日本新秀合出双钢琴专辑。」
日本新秀?就是那个宫城吧。
这么说,她果然答应跟唱片公司签约了。
白谨言想著,喉头涩涩的,泛开某种难以分辨的滋味。他敛眸,强迫自己咽下那样的苦涩。
不管怎样,只要她能继续弹钢琴就好了,至今,他还记得那天她的手住他面前流血时,那股撕裂他心肺的痛楚。
他很高兴她没因此毁掉自己的手,倘若为了和他赌气而葬送钢琴生涯,就太不值了。
「要不要听听这个?」楚怀风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张CD。
「是什么?」
「试听带。」
「什么试听带?」白谨言不解。
「这是我那天去录音室听她录音时,偷偷拿的。」楚怀风笑,湛眸闪过调皮辉芒。「不想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