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弹琴的录音?
白谨言忽地领悟了,原来好友特地飞来维也纳,并不是单纯为了探望他而已,更是为了将这张CD亲自交给他。
「她弹得……怎样?」他颤著手想接过,却又犹豫不决。
「你自己听听不就知道了?」
是啊,听听看就知道了。
他无语,直直瞪著CD。
「怎么?怕啊?」楚怀风看透了他的矛盾与恐惧。
他涩涩苦笑。
是的,他怕。
怕听到的是属於他的声音,也怕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声音。
不论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
因为前者表示他被取代,后者表示他被--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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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这是我们替这张专辑做的几张封面设计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因为前几次都是宫城先生配合飞来台湾,所以如果可能,这次能麻烦罗小姐飞到东京去吗?因为你们两位对最后一首曲子好像都不太满意,公司想安排重录一次。」
「我没问题,只要不要卡到其他行程。四月我要到美国巡回演奏,过年后就必须跟乐团一起练习。」
「你放心,我们会将时间安排在过年之前的。日本之行顶多只需要两天,很快的。」
「那就麻烦你们了。」
送走制作助理后,罗恋辰拿洗手乳仔细洗了洗手,然后来到母亲牌位前,捻起一束香。
妈妈,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我好希望你能听见。
她敛眸,感觉熟悉的疼痛在胸口抽紧。
虽然过了这几个月,那天赶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的遗憾已淡去许多,但每日捻香祝祷时,仍微微心酸。
「又给你妈上香了啊?」罗父低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
「嗯。」她轻轻应道,将香束插上香炉,合掌拜了拜。
「你妈在天之灵,听见你每天跟她说话,一定很高兴。」说著,罗父也捻起一束香。
罗恋辰看著他祭拜的动作。「我只希望她真的能听见我说的话。」
「一定能听见,怎么会听不见?」将香束插好后,罗父转身望向女儿,看著她依然憔悴的面容,他叹口气,「别太怪自己了,恋辰,这都是命。」
她低头不语。
「谁也没想到你妈会……走得那么快。」罗父深吸一口气。「虽然她最后没能见到你,不过只要你过得好,她一定就放心了。」
「嗯,我知道。」罗恋辰顺从地点头,一面扶著父亲来到沙发上坐下。「要不要我沏杯参茶给你?爸,今天天气满冷的,暖暖身子比较好。」
「好啊。」
几分钟后,罗恋辰端著一盅参茶回到客厅,递给父亲。
罗父一面喝,一面偷偷瞧她,又是蹙眉,又是咬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察觉父亲异样的神态,她挑了挑眉。「什么事?」
呷啊。」被当场逮到,罗父老脸微热,尴尬地饮了一口茶。「唱片的事还顺利吧?你前几天不是说对录出来的效果不太满意?」
「是我自己弹得不好。」她简洁应道,「不是效果的问题。」
「弹得不好?会吗?唱片公司的人都跟我说你弹得非常好,我也听过试听带,觉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外行,听不出细微的分别。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琴声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只偏差丁一点点,对她而言,就是天差地远。
「到底是哪里弹不好?」看出她自嘲的神色,罗父忍不住疑惑。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她苦笑。就连她自己也找不出原因。
罗父瞥她一眼,许久,像终於下定决心开口,「要不要请教一下白老师?」
她身子一僵。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冷著嗓音,「他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
「我知道你为了你妈的事跟他闹得不太愉快,不过毕竟他也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那时候正值你重要关头,他也是不想打扰你嘛。」
「别说了,爸。」
「你跟他吵架以后,他还偷偷来问过好几次,我看得出他很关心你。」
「他只是担心我的手!」她负气地喊,「根本不是关心我这个人。」
「如果照你所说,你们已经没有师生关系,他干嘛还要担心你的手?你能不能弹琴,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罗父语气平静,言词却犀利。
她一窒。
「别耍脾气了,恋辰。」罗父叹气,「别把你妈的死怪罪到他身上,这根本不关他的事。」
「我才……才不是耍脾气!」她握紧拳头,下唇咬出白痕。「总之我跟他之间有许多问题,爸不了解。」
「你不是一直很崇拜他吗?」
「崇拜又怎样?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一点也不?」罗父蹙起眉。「你以前不是还常说,你听他的曲子听了百遍、千遍,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了解他的人了?」
「那是我……太天真了。」罗恋辰别过头。
天真地把一颗心捧给他,天真地以为他一定会有所回应。
可她错了。并不是对一个人痴心便一定有回报的,并不是傻傻地为他实现他的梦想,他便会因而感动。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明知无望,还执著深爱著一个人。
她只是平凡的女人,也希望能被对方所爱,能享受两情相悦的缱绻。
她只是个……凡人啊!
「……放点音乐来听听吧。」
旁徨迷惘间,她听见父亲这么说道。
她没理会,只是怔怔倚著窗棂,任他拣了一张CD,打开音响。
不一会儿,清澈的琴音流泄,初始的旋律像一柱擎天瀑布,气势涛然,一下子震动了她的心。
好熟悉的音韵。她茫然眨眼,下意识在记忆库里搜寻。
待瀑布削薄了危危山壁,直冲入谷,化为细细呜咽的山涧时,她蓦地恍然大悟。
是那首曲子!
是当年引领她与白谨言相识的钢琴曲,那首他只谱了一半的曲子。
怎么会?怎么可能?
纤葱十指,紧紧抓附木头窗棂,指节因极度的使劲而泛白,蒙胧的眸瞪向音响,激动失神。
溪流、春泉、平湖、海涛、流云、落雨、飞雪,澄澈的琴音精准而动情地诠释了流水的各种姿态,正如感情的世界,千变万化。
这是……白谨言的琴声,不会错的。
她颤著呼吸,咬唇听著属於他的美丽琴声,一颗心怦然悸动,一下悬空,一下垂坠,无法安落。
为什么会是他的琴声?怎么可能是他的琴声?
他不能再弹琴了,不是吗?他早就失去「钢琴之手」了啊!
这里,还有这里,以他曾受伤的手,绝对表现不来这样的技巧,不可能!
可这明明是白谨言的钢琴曲,是他的风格,她知道,不会有错。
那么,他终於谱完这首曲子罗?为谁写的?又是谁能如此维妙维肖地弹出他的声音?
是谁?!
满腹疑问一如炸弹瞬间在她体内爆开,激起心海狂涛骇浪。
是谁弹出了他的声音?是谁让他谱出这首曲子?是谁?究竟是谁?
这首曲子该是属於她的啊,他的声音也该只有她能弹,为什么?!
莫名的狂躁攫住罗恋辰,她双腿一软,几乎是踉舱地往音响奔去,颤著手,取出扰乱她心神的CD。
除了制造光碟的厂商标志,上头什么也没写,没有曲名、没有作者,什么都没有。
她蓦地转向父亲。「这是谁的CD?是您买的吗?」
「不是买的。」她的震惊仿佛早在罗父意料当中,他相当冷静地解释,「是一位楚先生拿过来的。」
她一楞,「楚先生?」
「他说是白老师的朋友。」
白谨言的朋友?楚怀风?
「那他有没有说这是谁弹的?」她急促地问,「是谁能弹出这样的声音?」
「他没有说,只要我放给你听。」
「嗄?」
「他说,只要你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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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听几次,就会懂了。
罗恋辰闭起眸,想起与楚怀风在电话里的对话。
「……那天,我把你的试听带拿给他听,整整一个晚上,他听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便忽然发疯了,把自己关在琴房里。整整两天两夜,他不吃、不睡,连水也不喝,终於谱完了这首曲子。」
「不吃?不睡?」
「对。然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里足足吊了三天点滴。」
她腹部一沉,像遭人重击。「他干嘛、这样折腾自己?」
「一回到家,他马上坐到钢琴前开始弹,整整练了一个礼拜。」
「什么?」她大惊。「你是说这曲子是他弹的?」
「还会有谁?」
「可是他的手--」
「是他弹的。」
「怎么、可能?」她难以置信。「他明明不能弹了啊。」
回应她的,是深沉至极的嗓音。「你看了就知道了。」
罗恋辰震颤莫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怀风不肯告诉她,她也不敢继续追问,怕听到的,是无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她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曲子,这首听说叫做「那年我遇见你」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