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姊姊我……”
“你身子太弱,吹多了风也是不行的,快回屋里去,别在厨棚下穷打转,当心头疼。”春儿手脚极快,纤纤秀指一点也不怕烫似的,飞快地将五十颗大馒头轮番拈起扔进松木背笼里。“我开摊子去了。”
联儿怔怔地望著莲步款款、身段妩媚的姊姊扛著馒头走了,她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究竟到几时,她和娘才不会是姊姊沉甸甸的包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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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凶巴巴地赶跑了一堆苍蝇似黏上来纠缠的急色鬼,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小的统统有,饶是她凤眼放射刀光剑气,身摆左闪右避之形,还是免不了被偷吃了几记豆腐。
“搞什么?全京城的男人都有病是不?偷摸著了一下就高兴成那样?这是什么毛病?”她顿了顿,再度恨恨地道:“我若是男人,或者若是有了钱,绝对要速速离开这个可恶透顶的地方。”
不过还得拜那堆色鬼所赐,她的馒头一开张就卖掉了七七八八,就剩下几颗了。
趁空她掏出手绢擦汗,才吁了口气就听见议论嫌恶的声浪响起──
“就是她,就是这只狐狸精,天天来这儿卖馒头,其实还不是卖胸卖屁股!我昨儿个亲眼见到她为了答谢一次买十颗的客人,还把那人拉进巷子暗处去……天哪,那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呀!咱们这儿的风气全给这个贱人给败坏了。”
她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
花街柳巷登记头一号,名为良家妇女实为私家暗娼,为了首饰和锦罗绸缎而天天大开后门,若要说败坏风气……恐怕她自己最为实至名归,当之无愧。
但是正如作贼的喊捉贼,这类妇人在扑杀喊打起春儿来时也最不遗于力,还理直气壮得很。
“什么?不会吧?也太大胆了吧?”另一个尖声尖气的女人矫揉造作地倒抽口凉气。“呸呸呸!真是不知羞耻。”
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她也完全不陌生,因为此号人物就住她家隔壁,薄薄老旧的墙可挡不住这位妇人在勾搭邻居与野汉子时发出的淫声浪语。
春儿懒得跟她们这种货色计较,更懒得向她们解释昨天那件事的实情是──那名色鬼花了十枚铜钱买馒头就想要偷香一次,后来被她拖进暗巷里狠狠毒打了一顿。
被打鼻青脸肿的他不知悔改,还为了弥补男性自尊心而四处去宣扬她有多么狂野淫荡火辣辣,而他们在暗巷里又是如何翻云覆雨花招百出到浑身青紫。
“骚,真是骚透了。”他见人就说。
如果不是怕闹出人命,怕被砍头,她真想抡起菜刀去追杀那个死不要脸又破坏她清誉的混蛋。
我一定要离开这个烂地方!一定!春儿玉葱般的指尖紧紧压著抽疼的鬓角,再次在心里发誓。
“啧啧,她跟她娘一样是个骚狐狸,我看她那个弱不禁风的妹子也是行货一名,说不定成日躲在家里接客无数哩!”两名妇人咭咭咕咕地笑了起来。
够了!
春儿猛然抓起案上粗长的擀面棍,凤眼恶狠狠一撩。
“你们如果不想要被敲落满口牙的话,最好马上给我滚出这条巷子。”她双眼烈焰炽燃,几可喷火。
“哎呀呀!你这娼妇──”两名涂脂抹粉的妇人瞬间花容失色,想撂狠话却又本能地你搀我扶,腿软地往巷外跌撞退避。
“滚!”她用尽控制力才没有把擀面棍射过去。
一根扎实好用的擀面棍可得不少钱,她不能浪费在这两个婆娘上头。
“侮辱我和我娘也还罢了,敢把我冰清玉洁的妹子拖下水……”她咬牙切齿,“下回我见一次打一顿,不把你们揍得变形,我就不叫柳春儿!”
气死人了,她也不过是想安安生生地卖馒头揽跑路费,偏偏就有这种不长眼的来捣蛋。
“请问……”
“干嘛?”她凶巴巴地一抬头。
一名衣袍华丽、两鬓星星斑白的老人吓得一退,却在看清了她晶莹娇媚宝光流转的容貌时大大一呆。
这这……这名卖馒头的姑娘怎么清丽绝伦得像天上的仙子?
呃,但是脱俗慈悲的仙子大概不可能做得出她此际横眉竖目的发狠表情吧?
“买馒头还是吃豆腐的?”她柳眉一撩,娇靥一沉。
这是什么年头?就连看似气派尊贵、年高德劭的老人家都是色中饿鬼,难道这普天下没有正常人了吗?
真是烦死了。
“呃……我是路过这儿……闻到了好香的馒头味……”老人结结巴巴地解释。
不知怎地,被这双晶光灿烂的眼儿一扫,他修练得气定神闲的功夫全七零八落了。
春儿挑高一眉,“路过?”
她一个字都不信,这里可是京城下三滥胡同里最知名的花街柳巷,有谁会是刚巧路过的?
怕是甫从其中一间“出过劲”出来的吧?
只不过瞧这老人家一身贵气逼人,若真要消遣消遣,也该去京城红袖十大街找那知名歌妓或花魁吧?怎么会沦落到这不入流的花街柳巷来?
“是呀,是呀!”老人猛点头,摸著饥肠辘辘的肚子道:“这馒头怎么卖?”
“一颗一枚铜钱,买五颗算四枚铜钱。”她继续怀疑地瞅著他,丝毫没有放下戒备。
上回她就是对一个七岁的孩童稍失警戒,结果被他摸著了屁股,看著那小色胚兴奋地沿路大喊:“我摸到了!我真的摸到了!”她真想追过去把他压在腿上狠狠打几下屁股。
“那么先给我一颗吧,我尝尝好不好吃。”老人自有著精致云纹绣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枚铜钱。
“谢谢您老,馒头烫,当心。”春儿微松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依旧热气蒸腾的松木背笼,取出馒头仔细地放在一张桑皮纸上递给他。
“嗯。”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细心的动作。
“趁热吃吧,凉了虽别有一番风味,可是对老人家的牙齿和肠胃就没那么好了。”她随口叮咛。
“谢谢你。”老人咬了一口馒头,随即惊异地大呼:“哎哟!真香,除了面香外还有种淡淡的……嗯,我想想这是什么味……”
他咽下口里的馒头,又吃了一口,再吃了一口,摇头晃脑细细品味著。
“柳家独门秘方特制馒头,我加了点健胃开脾的药草下去,保证对身子好,大人小孩吃了还想再吃。”她愉快地解释,十分引以为傲。
不过这是头一次有人真的注意到、欣赏到她的馒头,而非她的美色……春儿忽然莫名地感到一阵感动。
“呀,真是好吃极了。”老人吃得唔唔有声,没三两下就吃完了馒头,还回味无穷地咂著舌。
春儿一向自认铁石心肠、自私自利,头可破、血可流,本不可亏,但是她这一瞬间却激动到昏了头,主动又抓出了一颗馒头递给他。
“您真是识货,我再请你吃一颗吧。”
“姑娘心地真是善良。”老人惊讶地脱口而出:“我刚刚见你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以为你……呃……”
“您没看错,我的确是名凶巴巴的恶婆娘。”她轻松地坦白道:“在这花街柳巷里,谁人不知道我柳春儿唯利是图又凶恶残暴?您去随便抓几个人来问,他们绝对异口同声说我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混混。”
老人听得噗哧一笑。
“我不是跟您瞎扯淡哪,这是真的。”她被笑得有些手足失措。
怎么回事?这名老人家为什么一点都没吓退的样子?
“你做的馒头真好吃,我也想给我家人吃吃,这样吧,以后你可以每天早上送二十颗馒头到我家来吗?”老人满富兴趣地问道。
她呆了一呆,“送、送馒头上你家?”
春儿狐疑地瞅著他,该不会是有什么不轨企图吧?
“你放心。”老人像是看穿她的疑虑,露齿一笑。“我姓艾,艾南风,也许你听说过我。”
艾?!她倏地睁大双眼,“您老家里是否财势雄厚,还有个今年二十八的独生子,还在去年死了新媳妇?”
老人瞬间懊恼死了干嘛大嘴巴说出自己的姓氏,他早该知道关于儿子的不利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全城。
“如果我承认,你会拒绝送馒头到我家吗?”他垂头丧气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那要看看你给的‘车马费’多还是少了。”
为了钱,要她叫他娘也行。
春儿在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很没有骨气的。
“很多!非常多!”艾老爷大喜,激动地道:“一天十两银子够不够?”
“十两?!”她倒抽了口凉气。
就算卖上半年的馒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现在居然只要每天送二十颗馒头就赚得到?
她只觉脑袋一阵晕眩。
“不够吗?”艾老爷忧心忡忡。
“够够够!”她猛然抓住艾老爷的手,拚命上下摇动。“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二十颗馒头,反悔的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