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小兵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处境,这样拖着个大行李箱,像跷家女人,在大雨夜,东奔西走,顾不得落脚处,先想着宣泄愤怒。
为什么常博森骗她?他今天轮休?轮休?小兵冷笑,抱着双臂,靠在后座。她望着窗玻璃溅上的雨珠,望着婉蜒的雨痕,觉得自己把生活过得像笑话。
她想起谭美黛的话!「为人作嫁一辈子,到最后发现自己穿的是廉价的乞丐装。」
心情已够差,偏偏碰上个嘴碎的司机。
「要出国是不是?还是刚从南部上来?」
「找朋友。」
「男朋友吗?」
「不是,麻烦前面右转。」
到了常博森住处,小兵按铃没回应,抬头望五楼,那处暗着,他还没回家。小兵干脆就在公寓外堵他,她缩在屋檐下,衣服湿了,她冷得直打喷嚏。
四周黑着,只有一盏路灯陪伴,她无助又彷徨,想着常博森为什么骗她?既然是轮休,干么不让她知道?他匆匆离开,是要去哪?自己休假,却没空去修电脑,荒谬!把她当佣人吗?
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辆计程车停住,常博森下车,小兵立刻冲上前,半途顿住脚步,他身后跟出一名妙龄女子,约莫只有二十出头,常博森帮她撑伞,扶她过来。
那女孩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天常博森问起的大衣,蓝色大衣刺痛小兵的眼睛。撞见这么难堪又残酷的事实,小兵反倒异常冷静,原先因愤怒而热着的心,这剎凉凉的、虚虚的,原先还想跟常博森大吵特吵,这会儿全没了劲。
那女孩气质高雅,偎在常博森身边,小鸟依人,看得出是出身不错的人家。常博森环着她肩膀,那怜惜的神情是小兵从不曾见过的。
常博森过来后,看见小兵,脸色骤变。「妳……妳怎么……」
女孩望着小兵,又看看常博森。「你们认识啊?」
小兵冷静地跟常博森说:「我有事跟你谈。到了医院,才知道你今天休假。」
女孩拉拉常博森的袖子,常博森跟她介绍小兵。
「这是我朋友,葛小姐。」
朋友?小兵嘲讽的瞟他一眼,朝女孩伸出手。「妳好,对不起,耽误一下他的时间,我有事跟常先生讨论。」
「没关系,你们慢慢聊,我上去等好了。」女孩倒是挺大方的。「那我自己开门好了。」手伸向常博森,常博森将钥匙交给她。瞧这动作,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女孩上楼去了,留下小兵和常博森独处。
「谢谢妳,刚刚……没让我难看。」常博森好尴尬。
「怎么?这么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对不起。」
小兵僵着脸,沉默了。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想问他们的关系,但听了只是徒惹伤心。想问他为什么这样狠心?但问了又怎样,他已经做了。
小兵一时找不到话,不敢相信,像置身梦里,从前信以为真的事,一下子全被飞翻。当她苦苦压抑自己对严守御产生的好感,甚至怪罪自己不应该时,她的男朋友已经在劈腿了,看样子她不只笨,简直是低能。
常博森好难堪,他支支吾吾地解释:「她……她爸爸是县立医院院长……想找我合伙开诊所,最近才认识的……」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小兵脸色一白,旋即苦笑。原来如此,他找到金主,找到可以帮他实现梦想的女人了。
「我还在犹豫,毕竟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不知道怎么跟妳开口,而且我还没做决定……我很彷徨……」
「你在骑驴找马吗?」小兵冷笑,问:「你爱的是谁?」
「说实话,你们两个我都很爱……我很挣扎,虽然她条件比妳好,但是……」
「条件比我好?」小兵忍不住笑出来,心好痛,眼睛也好痛。「你是凭什么来判断我的条件好不好?」
常博森住口,葛小兵又问:「那以前不承认我们的关系,是因为觉得我条件不好喽?」她的口气云淡风轻,心却在淌血。她整个人没劲了,连骂他都意兴阑珊,没力气吵了。好累,好想躺下,她真的太灰心了。
常博森解释:「当然妳人很好,可是说真的,我们的背景跟学历有差距,这是很现实的事,妳家问题又很多,我当然希望我交往的女朋友是可以帮助我的……」
小兵低着头,连看他都懒,只是冷冷地、缓缓地说:「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你给病人问诊时也会看他们的条件背景吗?常博森,原来你觉得自己这么了不起呀,跟我交往的这些年真委屈你。」
常博森面色铁青。「是妳要问我的,我不跟妳说就是怕这样,难道妳要我讲假话?」
葛小兵彻头彻尾地醒了,就像被人当头泼了冷水,她醒了,这三年是恶梦一场。
她淡淡地说:「是你配不上我,我就算再差劲,最起码对你对人都是真心真意,不像你这么卑鄙、这么自私、这么自以为了不起!我配不上你?如果觉得我配不上,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为什么不早点说?!」小兵蹲下,打开行李箱,拿出电脑,忽然就往地上砸。「去你的烂电脑!」
「小兵!」常博森惊骇,看电脑重摔在地,他忿忿地捡起电脑。「妳一定要这么冲动,不能好好讲吗?这是电脑妳也摔?妳疯了!」
葛小兵瞪着他心灰意冷。「常博森,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愣住,猛地想起,惭愧了。「对不起……我……我一时忘记……妳的生日礼物我再……」
「不用了,那个女孩穿的大衣是你送她的,对吧?」
他回避小兵的注视。「对不起。」他想讨好新欢,想送个很有质感的礼物。
小兵没哭,冷冷地笑问他:「现在我全知道了,你打算怎样?」
常博森想了会儿,拜托她:「给我一些时间做决定,我现在很迷惘。」
「不必这么迷惘,我帮你决定,我们分手。」
「小兵,给我时间,拜托……」他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
「我没时间给你,你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也不便宜,以后一刀两断,谁也别找谁。」三年恩爱,灰飞烟灭,痛彻心扉,痛彻心扉哪!就当这三年她中邪,鬼上身,笨到底,以后不了,再没另一个三年拿来浪费了。
小兵拖着行李箱就走,常博森追上去。「妳拖行李箱要去哪?」
「走开!」小兵只身大步雨中,他又追来,撑开伞,帮她挡雨。
「去哪?我送妳。要去旅行吗?为什么带行李箱?」
「不关你的事。」
「不要淋雨,伞借妳。」
「不希罕。」小兵推开伞,好笑道:「分手了才这么紧张我,那以前我是怎么了?我算什么?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博森被撇下了,看小兵在雨中疾走,头也不回。突然间,小兵的好,全历历在目。嘘寒问暖。为他送早餐,处理琐事。曾经与这女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又回到眼前,他迷惘,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这原以为会永留身旁的女人,走出他世界。
当小兵的身影消失雨中,常博森心痛了,发现她好重要,她果真永不回来了吗?永不联络?这想法令他冷汗直淌,心像被凿了大洞,空了一块。三年的光阴,他怎可能麻木到一点都不在乎小兵?
大概因为葛小兵对他从不要求,他就误以为不管他多糟糕,小兵会永远存在。不管他多过分,她都会忍耐。因为她从不要求,他也就从不必用心对她好。是她的温柔和宽容养大他的胃口,他变成自私自利的人,只看见自身的光芒,忘了帮衬的女人。
常博森想追回葛小兵,然而另有一个女人,在屋里等他。坦白说,他现在真有些慌,回去时,伞都撑不好,他恍惚着,小兵离开后,他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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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严守御离开PUB,他婉拒谭主编的好意,坚持不要她送,自行搭计程车离开。坐入计程车,将雨伞摆好,朝司机礼貌地点个头,报了地址。
汽车在复兴南路行驶,霓虹灯在雨中闪烁。唉,严守御揉揉胀痛的太阳穴,今晚浪费三小时,听谭主编讲些没营养又没兴趣的话。
谭主编开出一长串华而不实的条件,想哄他签下模特儿经纪约。严守御对模特儿五光十色的生活没兴趣,对光鲜亮丽的演艺生活没兴趣,对穿着暴露、讲话嗲声嘐气、动不动就笑得花枝乱颤的谭主编更是没兴趣!
哪怕她讲得口沫横飞、呕心沥血,到最后甚至快要肝肠寸断,一命呜呼了,严守御还是不改其志,不动如山。
谭美黛问他:「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是多少人梦想的大好机会!」
严守御回答她:「我明白,但是我只喜欢从事学术研究。」
谭美黛问他:「难道你不希望将来当明星?除了上杂志,搞不好还可以像那个张震或那个梁朝伟去演戏啊,随便一部片酬,就超过你当教授十年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