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捷运列车,驰骋在半空,在水泥大楼间,于半空建构的轨道,他们在那之上,在夜的中央,两边大楼窗户眨着曰灯,他们聊起感情里的风风雨雨,还有亲人间的互相拖磨。
小兵说:「我知道过不久我还是会原谅妹妹,还是会回头找妈妈,总不可能跟她们气一辈子吧?」飘飘这阵子不停打电话求她回去,她故意不理她们。她叹气,靠着椅背,晃着脚跟。「一直住在你那里也不好意思。」
「妳想住多久就多久……」严守御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有些缘分是没得选的,只好淡然处之,心安理得的承受,不要去追问因由,勉得累坏自己。」
「是啊,我从以前就常常在想,我妈怎么会那么偏心,有可能是因为我妹是早产儿,而且她一出世,我爸就因为癌症去世了,大概因为这样,我妈想弥补她吧,结果把她宠坏了。我妹也满可怜的,一出世就没了爸爸……」
严守御静静听着,大大的手掌一直握着小兵的手。
小兵瞟他一眼。「那你呢?你家人呢?」小兵故意问,他从不提自己的事,可是小兵想分担他的心事。尤其在汤雅顿说过严守御的遭遇,她希望也能分担他的心事。
严守御推推眼镜,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妈跟我爸很早就离婚了,我是独生子。我爸年轻时很爱交朋友、很花心,就像汤雅顿那样,有点孩子气,生意做得很好,可是太容易相信人,后来被骗,被朋友连累,一夕之间败光家产,只剩下妳现在住的那栋老房子。」
「他现在呢?」
严守御遮言又止,似乎不大想提起父亲。毕竟有个精神失常的父亲,不是很好说出口的事,他并不觉得丢脸,只是有些怕,怕小兵知道了,会疏远他。
小兵打量着他抑郁了的神情,就将头靠在他的肩膀。「我听汤雅顿说,你父亲住在疗养院,听说他受了很大刺激,认不出你来。」
严守御面色一凛,小兵感觉他的身子瞬间僵硬。
小兵侃侃而谈:「像我妹妹很不长进又会嗑药,常闹事,我前男友很不谅解,很讨厌去我家,大概觉得这事很不光彩。他很看不起我妹妹,我当然也知道飘飘不好,可是再怎么样都是我的妹妹,每次听他用很不屑的口气骂飘飘,让我觉得很受伤。我常在想,假如立场调换,假如换他有个不长进的弟弟,我才不会因为这样就觉得丢脸或难堪,毕竟我爱的人是他,和他的家人无关。而且真的很爱一个人,是会愿意接纳他的全部吧,怎么会东挑剔西挑剔的?这世界哪有完美的人哪,跟他交往累死我了。」
「我不会这样。」严守御保证,葛小兵微笑。
「我知道你不会。记得吗?当我们还不认识,你听到我妹妹说要自杀,竟然还认真地把她找来开导,后来我虽然骂你多管闲事,不过,我觉得你真是很好的人。」不像常博森是医生,他比医生更有仁慈心肠。
小兵挽着他的手。「下次去见你爸爸的时候,找我一起去。」
他摇头。「他现在像个孩子,情绪很无常,有时候还会摔杯子、摔电话。」
「唔,还好我运动细胞不错,我跑得很快,不怕。」
他笑了。「他最厉害的就是吐口水了,护士要他吃药,他就呸呸呸地用口水吐人家。」既然小兵问了,他干脆一次全讲出来,让她心中有个底。
小兵没被吓到,笑笑地说:「还会吐人家口水,又会摔杯子、摔电话,恭喜你,你爸爸还很健康,这么有精神。」
严守御愣住,手蒙住头,笑了。
葛小兵捏他手臂。「我说得有道理啊,笑什么笑?」
他笑完,长臂一捞,将小兵按在胸前。压在心窝处,可是他的脸别过去,不让小兵看见,他感动得湿了眼睛。
「我还是不能带妳去见我爸爸。」
「为什么?」
他有点尴尬地暗示小兵:「我们家家教很严,带女孩子去见他,就代表要跟这个女人结婚的。」
「噢。」
严守御又说:「除非妳将来愿意嫁给我,不然我不能随便带妳去。妳会吗?」
曾经小兵梦想着跟男友共组家庭,生儿育女,有个温暖的窝,那是在疲惫时的避风港。因为碰上的对象不对,教她苦求不得,没想到这梦想就这么轻易在另一个男人口中听见。
过去常博森老是说,大家认识得不够,所以不能作承诺;大家相处的时间太短,所以不能谈婚姻;事业还不稳定,不想成家;小兵的个性还不成熟,不会是个好妈妈……原来这些都只是借口,三年五年十年都一样,感觉对了的时候,不需耗费唇舌,不需逞强追逼,自然时机成熟,水到渠成。
严守御认为小兵就是那个对的人,常博森认为的不完美都变成他眼中的完美。他看见小兵为家人的付出,看见小兵的负责和善良,他就觉得小兵是值得他去守护的爱人。
他毫不犹豫就提出结婚这个提议,小兵震惊,同时有领悟。她对严守御的感情不是一时的激情,她在他身上找到安定的力量。他的稳定和谨慎,恰是她最缺乏的特质,他处事成熟的态度,是她最好的明师。
小兵开玩笑地说:「好,我要跟去见你爸爸,反正在你家住得超舒服的,要是嫁给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过户给妳都可以。」他微笑。
「欸,不是很不信任人吗?不怕被我骗啊?」
「我评量过损益表,最坏不过就是我老死在学校办公室,让妳骗一次。」
小兵哈哈笑,感谢他的信任,更高兴着终于她懂得善待自己。有些缘分是可以选择的,不开心却甘于受困,自作践也就怨不得谁。所以她不怨常博森的寡情和他的背叛,她没时间追悔,握着严守御的手,逮着了幸福的机会。虽然世事难料,谁也不敢保证这次就天长地久,但下次小兵知道,当情况不再是她能忍受时,她不会委屈自己,她会毅然退出。可是笑盈盈地望着另一双含笑的眼眸,她有预感,这次会天长地久。
捷运到站,严守御送小兵到家门口。这一路桂花沿街香着,他们俩浓情蜜意,话题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意思。严守御问小兵时尚杂志的运作方式,以及时尚业界的内幕。
「虽然从事的是流行时尚的工作,但是妳的打扮很平常。」
「就是因为每天跟一堆花枝招展的人相处,觉得很腻,加上又忙,根本懒得再多费心思打扮,除非那天有特别的活动,在杂志社我都嘛累得跟鬼一样。」
葛小兵也好奇严守御的生活。「你把家让给我住,自己住在办公室习惯吗?学校很闷吧?」
「我不觉得闷,深夜走在椰林大道,吹着风,很舒服。而且我的生活很单纯,不像你们要跑来跑去,每天作息都差不多。」
小兵瞧着他,大眼眨呀眨。「就这么放心把家丢给我糟蹋?」
「老房子妳还能怎么糟蹋?」
「住进去第一天,你猜我做了什么?」
他摇头,不知道。
小兵说:「我把每个抽屉都翻过了,包括搜遍你的衣橱跟床底,我发现一个大秘密,」她指着严守御。「厚,我搜出很多A片跟成人杂志喔!」
「既然被发现了,那些都送妳吧。」他若无其事。
小兵惊讶:「真的有喔!」她原来是吓唬他胡诌的。
严守御搭着她瘦小的肩膀,觑着她笑。「一本也没有,我没看那种东西。」
「是喔。」
葛小兵忽心事重重,蹙眉,努力思索着什么。
转眼到家了,严守御叮嘱她。「记得锁门,我回去了。」
「你老实跟我说……」小兵神情怪异地瞅着他。
「说什么?」
她脸色爆红,支支吾吾,说出这段日子以来她的疑惑!
「你……你没什么病吧?我是说……如果有,你可以坦白跟我说。」那方面有障碍,还是另有隐情?照一般正常交往,他们约会很多次,但除了刚刚他吻了她,他都规规矩矩的,晚晚礼貌地道别离开。
她住他家,他却一次也没留下来。明明很喜欢她,对她很好,但从没有要她的意思,小兵很纳闷。本以为严守御是对他们的关系还不够确定,但刚刚他吻她,热烈的拥吻又不像是对她没兴趣。
「我有什么病?」严守御被小兵问糊涂了。
小兵目光闪烁,搔搔头发,尴尬地低下头。「就……就是……譬如……我是说譬如喔。」她慌慌张张地打比方:「有的男人因为心灵有过创伤,面对喜欢的女孩,没办法……又譬如喔,譬如有的男人他那方面有障碍,没办法跟喜欢的女人……嗯那个啊……所以……」小兵支支吾吾,脸红得像苹果。
OH~~严守御快晕倒了。听、听!这家伙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这是什么世代啊?大家交往进展都这么快速的吗?什么那个那个的,讲半天,原来她怀疑他那方面有问题,所以从没有要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