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跟她说话。」
「你可以使用这个跟她对话,不过她现在很虚弱,只能听无法开口。」护士取下联系用的电话。
古骏逸紧握话筒。「敏希……」一喊出这名字,他眼眶便湿了。
敏希喘着气,听见了,转头看他。她眨了眨眼睛,像在告诉他,她听见了。
古骏逸张口,正想说什么,一时却无话可说。他垂了肩膀,手紧握成拳,低着头,身体颤抖。
不、不行!他不能沮丧,不能表露伤心,他要给她打气。他抬头,竭力表演坚强,可是喉咙紧得他说不出话了,他只想哭。
他的伤心敏希全看在眼里,他想压抑沮丧的感觉,他的眼睛却泄漏他的情绪。
敏希对他微笑,朝他连眨了三次眼睛。
她说「我爱你」,没有声音,只能意会。
他懂得,吸口气,又深吸口气,再一次深呼吸,还是拦不住泪……
第十一章
第二天清早,敏希的母亲赶来,在玻璃墙外跟敏希通话。看得出敏希很虚弱,只能用眼神或简单的手势响应母亲的话。黄美君叫女儿坚强,自己却掉下眼泪。
古骏逸带黄美君到咖啡厅用餐,转述医生的话:「最近会有一批检验报告出来,也许有适合敏希的捐髓者……」
黄美君无心用餐,看古骏逸脸色疲惫,比上回碰面时还消瘦了些。
「不管敏希怎样,我很感激你。」
「她会活下来,她看起来比昨天好,会度过危险期。」
黄美君低着头,从提袋取出烟,衔了香烟,找不到打火机。
古骏逸去柜台处取了印着咖啡厅名称的绿色火柴盒,帮伯母点燃香烟。
黄美君吸了一口,呵出白雾,像松了口气,瘫靠在椅背上。她望着指间香烟,苦笑地说:「算一算我戒烟有三年了。三年前,敏希第一次发病,她流鼻血,皮肤出现瘀青,持续高烧,人院检查才知道是慢性白血病。当时我心想,要是哪天我也倒下了,她怎么办?谁照顾她?所以我开始照顾自己的身体,注意健康。」
黄美君叹气。「后来医生用药控制住敏希的病情,治疗很成功,她没再复发。那天敏希打电话告诉我,医生要她入院治疗,我很痛苦,幸好有你……」她抬头,望着古骏逸。「你也很难过吧?」
他面色沉静地说:「敏希绝不会丢下我,伯母也要有信心。」
「你整天耗在医院,工作呢?」她自己则已做好最坏打算。
「那不重要。」
「我照顾敏希,你去工作,敏希一直怕拖累你。」
桌上,咖啡吐着蒸气。古骏逸说:「伯母,小时候,妳常不在,我跟敏希约好了一起上下学,她走路慢,人又迷糊,跟她一起出去,我常要回头看她有没有跟上。」
「是,你们俩感情好,天天腻在一起。」
古骏逸微笑,低声说:「到温哥华时,有段时间我很不习惯,在路上走着走着,常会回头望,却看不见她……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是寂寞。我往前走,越走越茫然……」
香烟熄了,黄美君划亮火柴,又燃了一根。
古骏逸说:「我也有心理准备,就算到敏希要走,我也要亲手送她。我会问她喜欢穿什么衣服离开,问她要什么样的葬礼,告别式播放什么歌曲,摆什么花……」
「那时你会受不了……敏希怕你伤心……」黄美君哽咽。
「我会安排好所有的事。」让她很有尊严地离开,送她最后一程。然后呢?然后他再一个人,好好地伤心。
黄美君啜泣着,心疼古骏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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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希度过危险期,转回病房。
「敏希,啊……这样,会不会?」她听话,啊地张大嘴巴,古骏逸用软毛牙刷帮她刷牙。「好了,漱口。」
怕她遭细菌感染,进出的人员都必须佩戴口罩,每两个小时,古骏逸要用软毛牙刷帮她刷牙,她的牙龈很脆弱,常出血,刷牙时力道要特别小心。为了减轻白血病引起的发热症状,古骏逸听从中医师建议,配中药用大米熬粥给她吃。
「那个粥加什么?甜甜的。」
「生地、沙参、玉竹还有百合。加了冰糖,所以甜甜的。」
「真厉害,会熬粥了。」看他收拾碗筷,她笑瞇瞇地说:「真贤慧,会做家事。」
古骏逸赏她白眼。「妳今天精神很好。」话多了。
「你过来。」敏希拍拍床畔的位置。古骏逸过去坐下,她伸手触摸他的口罩。
「早上我作了个梦。」
「哦,看见了什么?」
「蜻蜓啊。」
「蜻蜓?」
「嗯。」她指着窗。「梦见好多金色的蜻蜒,在窗外飞,好漂亮……」
「听来是个好预兆。」他轻抚着她的脸。
「当然是。」指尖抚过他的轮廓,敏希黯然道:「你瘦好多……」
古骏逸微笑,揉揉她的头。
护士高兴地嚷着闯进来。「找到捐髓者了!」
主治医师同治疗小组围在病床旁,他们神情兴奋,全都为敏希开心。
古骏逸坐在床沿,他搂着敏希,听主治医师解释移植过程。法律规定不能公布捐髓者的姓名,于是他们只知道捐髓者,会在另一间医院进行手术,再由医护人员将抽取的骨髓送来,进行交接手续。同时,医疗团队抢在有效时间内,帮敏希进行手术,将健康者的骨髓移植到敏希体内。
「现在找到相符的捐髓者,治愈率很高。只是术前需进行歼灭性疗法,清除体内的癌细胞及骨髓,身体会很虚弱,只要撑过去,大致上就没问题。」医生很有信心。
「我想跟对方道谢,能不能透露姓名?」敏希高兴得落下泪。
「不行,法律有规定。」医师微笑地摇头。
医师及护士离开后,敏希抬头,笑望着古骏逸。「看吧,是个好预兆。」
「我立刻打电话给妳妈。」古骏逸走出病房,感觉恍惚,他走到洗衣房,想平缓激动的情绪。滚筒式洗衣机呜呜运转,空气弥漫洗衣精的香气,忽地他听见隔壁热水间有人低声交谈--
「医生说爸还不能出院。」是一把男性嗓音,口气哀伤。
一个女人低声响应:「请看护好了,整天在医院也不是办法,你要工作……」
「干脆留职停薪,我看是快撑不住了……」男人语带哽咽。
古骏逸听他们啜泣,生离死别,日日在医院上演。他背靠墙,手掩面,吁了口气,终于……热泪暖了手,何其幸运!这段日子的煎熬,按捺住的恐慌,强装的坚强,都在这剎崩溃瓦解。
在机器呜呜的运转声中,古骏逸哭得不能自己,他的敏希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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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雅雯打电话到古骏逸公司,想知道古骏逸上班了没有,间接打探童敏希和他的状况。
「他还在医院喔。」接电话的是邓杰伦。
「喔,那……童敏希的状况怎样?」
「之前很危险,不过昨天找到相符的骨髓,二十八号要动手术。」
萧雅雯震惊地问:「接受骨髓移植,她就能康复?」
「是啊,上礼拜童敏希细菌感染,白血球升到八万多,在加护病房住了七天,我送文件到医院给古骏逸,他很多天没睡,看起来很累,幸好找到相符的捐髓者,太好了。」
好什么!萧雅雯心情大坏,他们高兴了,萧雅雯觉得不是滋味,她出门找苗筱栗诉苦。这阵子苗筱栗到花莲关怀原住民,一去两个多月,她满腹心事没人说。
到了苗家位于天母的别墅,佣人开门,萧雅雯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
苗筱栗的父母都在,他们坐在沙发上,表情很严肃。苗筱栗红着眼,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萧雅雯跟苗筱栗的父母打过招呼,和苗筱栗回房间。
「你们干么?吵架啊?」
「嗯。」
「妳干么?」萧雅雯看苗筱栗打开衣橱,抓出衣服扔在床上。
「我不听他们的话,我爸叫我滚出去,我要离家出走!」
「嗄?」原是要来诉苦,没想到苗筱栗更劲爆,打算要离家出走了。苗筱栗罕见地行动迅速,唰唰唰地连抽出三套便服,拉抽屉拋出袜子。「喂,来真的啊?妳的叛逆期会不会来得太晚?」
苗筱栗一脚踏在行李箱上,一手拍胸脯昂头高声喊:「我不是叛逆,而是在捍卫我的真理。」
雅雯愣住,旋即哇哈哈大笑。听、听!这可是那柔弱无骨、乖巧听话的苗筱栗会说的话?捍卫真理?我还三民主义咧!
「筱栗,到底是什么真理啊,让妳爸气得要赶妳出去?」
「我觉得他们好自私喔。」
「他们怎么了?」
「我去妳家住,好不好?」苗筱栗将行李箱拋到床上打开来。
「好啊,反正房间都空着,随便妳爱住哪一间。」萧雅雯拉她过来坐。「你们为什么吵架?」
「我觉得他们好虚伪喔!虽然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认同他们的想法,我不认同他们就生气,哪有这样的?我成年了,他们要尊重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