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怕分散,他们和陈董夫妇约定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两个小孩不意外的坚持要跟着祁北。逛着逛着,小孩困了,韦子孝和祁北只好一人抱着一个,在人潮中冲锋陷阵。
到了约定的地方,陈董夫妇已等在那里。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陈董大笑说:
「你们简直就像带着小孩逛夜市的夫妻嘛!」
祁北不以为忤,反而笑吟吟的瞅着韦子孝说:
「韦经理,陈大哥说我们像一对夫妻耶,你觉得呢?」
他还来不及反应,又被祁北抢了去--
「陈大哥您放心,到时候媒人的大位一定给您和大嫂坐啦!」
*
由于赶不上家教,祁北在回程的车上打手机回台北请假,韦子孝这才知道原来她每天下班后都得赶家教。
「我的两个家教学生都是国三,下个星期就要大考了。」祁北关掉手机说,她仍因刚才将了韦子孝一军而沾沾自喜。夫妻耶,这不就是她的终极目标吗?
「每天都有家教,妳不觉得辛苦吗?」韦子孝不懂,千金小姐何苦扬弃玩乐,每天赶家教?
「是很辛苦,但我想自己赚学费。」
「祁爸的意思?」
「才不,我爸妈根本不同意,是我坚持的。」祁北想到当时的条件交换,她放弃南部的国立大学,但必须让她放学后去打工。
「妳很另类。」对于这样坚持独立的年轻女孩,韦子孝想不出其它更贴切的形容词。
「你不赞同吗?」
「不,我只是觉得妳和时下花父母血汗钱吃喝玩乐的年轻人不一样。」
那倒是。像李玉玲、陈明明她们每个月的娱乐费就要上万,这还不包括暑假的旅游。莫非现在的父母都这么会赚钱?
「那你呢?也很另类吗?」她想多了解他,是为了知己知彼吧,她想。
「嗯。」他的确另类,而且是很另类。
「你的父母也不赞成?」祁北很开心与他有了共同之处。
「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心里倏地闪过一丝痛楚,让他的语气为之一顿。
「怎么会?难道你们有代沟?」她认真的追问,她想确定他们两人会不会有另一个共同点。
她和祁爸之间的沟有如台湾海峡,但他们始终保持「三通」--撒娇可以通、妥协可以通、最重要的是爱,有了它没什么不能通的。
韦子孝没回答,专心的开着车。等他再度开口,已是另一个话题。
「妳很会哄小孩,而且很会逗人开心。」
「那也是不得已的啦!我们眷村里人多,串门子打打小牌是家常便饭。妈妈们聊天,我要负责招呼小孩;大人们打牌,我要负责茶水点心,不时还得安抚输牌的人,那可是很高竿的技术呢。」再有修养的人一上了牌桌就原形毕露,输钱的时候更是一字诀三字经满天飞。
「难怪陈董说妳十项全能。」
「真的?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这话经由他口中说出来,意义非比寻常哩。
「就是妳哄小孩吃饭的时候。」他还说妳会是个好妈妈,叫我娶妳做老婆。
「十项全能?太夸张了啦,数学我就不行。」
「妳颇有自知之明嘛。」他想起把她骂哭的那一次,还有她为了养乐多而欢天喜地的模样。
「怎么能怪我呢?阿拉伯数字对我来说长得都差不多啊。」
韦子孝闻言大笑。
祁北被他爽朗的笑声吸引住,忍不住偷望他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
当他不笑的时候,紧抿的嘴角使他看起来很严肃,而深邃的眼神则为他增添一抹忧郁。但这一笑,拉开的唇部线条瞬间破除了惯有的严肃和忧郁表层,让她得以窥见内里活力帅气的真相。
他和杨皓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她被这个突来的认知吓了一跳!她竟将他和杨皓相提并论?难道他们已有同等的份量足以在她感情的天平上一较高低了吗?
自从上回分手,杨皓天天打电话给她,天天约她吃饭看电影唱歌,但她总是以家教、拜访客户为由拒绝了他。说的虽是实情,但她很清楚她是在拖延他。再等一个半月,如果真有缘、如果他真对她有意,一个半月后他们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在一起。
还有就是,她对吃饭看电影唱歌没啥兴趣,假如他约她去逛书展,或许她会排除万难。
愧疚感袭上心头,她早知道自己会辜负他。
第4章(2)
挥开杂乱的思绪,她赫然发现,韦子孝的长袖衬衫被卷起直到手肘上方,上臂隐约可见蓝色刺青。
「韦经理,你有刺青耶!」祁北脱口而出。
方向盘一滑,车子差点撞到对面来车,还好他及时扭转回来,心脏不稳的跳着。
刚才因青草湖的炎热而挽起的袖子忘了放下,长久以来刻意隐藏的秘密竟被她揭穿了。
他需要对她解释吗?
「它是你年少轻狂时所留下的烙痕?」
年少轻狂不过是某些人为偶尔的出轨找寻借口罢了,他们何尝见识过真正的生命失序?
「还是为了见证爱情?」祁北亮着眼睛问。
「妳是文艺小说看太多了。」韦子孝莞尔,却不觉喟然。他能指望象牙塔里的千金小姐懂多少?
「谁叫你不说,我只好猜啦!」
「我曾经……参加过帮派。」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
「帮派?」不料她的眼睛更亮了,好奇地扯着他的袖子说:「让我看一看,可以吗?」
她想看他不堪的过去?也罢,爱看就给她看吧,反正都已成往事。他空出左手,拉起右手的袖子,大方展示结实臂肌上的蓝色刺青,还揿了车内灯让她看个清楚。
年代应该久远了吧,颜色都已变得淡而模糊,只约莫可辨是只张牙舞爪的龙。
「龙?」她抬头问他,发现他又自动覆盖上他的忧郁表层。
「帮派的标志,凡是入帮者都得刺青。」
「你现在还是吗?」
「早就退出了,混帮派不会有好下场。」
「那你当初干嘛要加入?」
「为了讨生活。」他直直望着前方,怕一转头看到她的一脸不屑。
「加入帮派有钱赚?」
「嗯。如果愿意,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妳好象对帮派很感兴趣?」
「没错,我打算写一个故事。」
「清纯小百合又要写小说了?」他松了一口气,总算转移到了安全的话题。
「你怎么知道?」祁北十分讶异。
「你哥告诉我的,」韦子孝说:「那个晚上他临时打电话拜托我去接妳,他说妳的外号叫清纯小百合,我绝不可能认错人的。」
其实那晚他曾进入活动中心会场,目睹校长亲手颁给她年度风云奖,并从致词中约略知晓这个称号的由来。事后他拨空上网拜读了她的大作--炙热的太阳。文情并茂,写的是他不懂的爱情。
「你就是凭着这个绰号认出我的?」
「它很适合妳。」娇小纤细的她,让人很难和高大粗犷的祁南联想在一起。
「是褒、是贬?」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对她的评价。
「只是客观陈述,不代表我个人的评论。」
「哼,真会打太极拳。」
「好说。」他露齿一笑,忧郁溶化了一些。「说说妳这个新的故事吧。」
「我打算写一个孤儿的故事。」
「孤儿?」方向盘再次打滑,他立即稳住。
「你觉得这种题材太过乏味吗?」她想起杨皓对这个题材的批评。
「怎么会?只是孤儿的心路历程并不好揣摩。」
「的确,但我会尽力。」她构思很久了。
「那么孤儿和帮派有什么关系?」
「我要写的是一个参加帮派的孤儿。」
「参加帮派的孤儿?」
方向盘没有再次打滑,但他却错过了该下的交流道。
他在心里暗暗诅咒,该死的她,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了解一个被上帝遗弃的人?又凭什么以为她能够体会在黑暗中求生存的无奈与艰辛?
「嗯,难度很高,但我一定要做到。」她无比坚毅的答道。
「为什么?」
「高一的时候我有些叛逆。有一天,我爸讲了个年轻人在逆境中力争上游的故事给我听,目的是提醒我要知福惜福。我深受感动之余,立誓将它化为文字以感动更多的人。它存在我心中好多年了,我觉得对它有着一份使命感。」
「这个故事的来源是?」
「我觉得是我爸自己掰的,他最会编故事了。不管它是真的还是编的,我都要把它写出来,我要让更多人分享我的感动。」
一转头,韦子孝捕捉到她眼中流动的神采。
分享对人生的感动?
对别人或许是分享,对他却是血泪交织。怎么会有这样凑巧的雷同?
清纯小百合有可能深刻描绘出孤儿的悲苦和黑社会的邪恶吗?他真的怀疑。
「等故事完成以后一定要让我先睹为快,我也想分享妳的感动。」他说。
「没问题!」她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在她的感情天平上,他的份量似乎变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