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著全身肌肉,不敢置信地瞪著不远处一个在街边徘徊的女性倩影。那女人,一身粉色衣裙,素雅的穿著让纤细的身子看来更加娇弱,像一株不堪风吹雨打的兰花。
而那张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容颜,苍白瘦削,憔悴得让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沈修篁眼前一黑,如遭雷击。
那个女人……是胡蝶兰,他决不会认错。
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是他的幻觉吗?或者她真的还活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问的浪潮一波波袭来,在他惊疑不定的心海,掀起漫天狂涛。
犹豫数秒后,他迈开步履,急切地朝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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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韩医生好漂亮。」
韩恋梅刚步出更衣室,便引来阵阵惊艳。病人也好,护士也好,其他的医生也好,见她一袭水红色丝料洋装,完全不同於平常的性感打扮,都不禁瞠目结舌。
「韩医生要去约会吗?」几个护士经过她身边时,笑著追问。
「嗯,算是吧。」韩恋梅拢了拢秀发,脸颊微绯,眼眸晶亮。
「哦--」
「好幸福!」
「帮我们跟对方问好啊。」
善意的嘲谑此起彼落,教韩恋梅脸庞更加发烫,她挥了挥手,跟众人随意道别后,快步闪出医院大门。
捧著一颗愉悦的心,她站在门口期盼地左右张望,不一会儿,便认出转角处一辆亮蓝色福特轿车,而沈修篁低垂著头,站在车门侧等著她。
一见他倾长的身影,她微笑了,盈盈走向他。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都是主任啦,一直拖著我……」清脆的嗓音一顿。她张大了眼,愕然望向他扣在指间的一根烟。
秀颜狐疑地扬起。「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不是已经戒了吗?」
「不好意思。」仿佛这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沈修篁连忙丢掉烟蒂,替她开门,「上车吧。」
「嗯。」
两人坐上车后,他久久不发动车子,车厢内短暂的沈默。
「怎么啦?」她望向他严肃的侧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他没回答,十指紧紧掐住方向盘。
「是不是工作上不太顺利?」她柔声问,「说出来听听看。就算我帮不了你也好,起码能让你心情好过一点啊。」
他转头回迎她视线,眼神复杂至极,也深沈至极。
她呼吸一凝。「究竟、怎么了?」
「你听我说,恋梅。」他终於开口了,语调低沈,蕴著某种不祥意味。
那隐含的意味令她不知不觉紧张起来,下意识舔了舔唇。
「……她还活著。」
她愕然,惶然不解。「谁还活著?」
他敛下眸,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更加使劲,指节泛白,下颔整个往内缩,抽凛著。
看他强抑激动的模样,一道闪电蓦地击中她脑海,照亮了她迷惘的神智。
她恍然,震惊无伦,牙关在唇腔里剧烈打著颤,好不容易才挤出问话。「你、你是说……胡蝶兰吗?」
他肩头一僵,半晌,点了点头。
她倒抽一口气。「怎么、怎么可能?」她颤声问,右手颤颤摸索著门把,仿佛溺水的人亟欲抓住某根救命稻草。
胡蝶兰怎么可能还活著?她出车祸了啊!她在美国过世了!不是吗?
「你,你见到她了?」
他点头。
「那她为什么……我是说,她装死吗?车祸……假的吗?还是弄错人了?」她蓦地住口,颠三倒四的问话连自己也不懂,容色狠狠刷白。
「她是诈死没错。」沈修篁阴郁地解释,「根本没有车祸,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故意来骗我的!」说到后来,他也忍不住心头震撼,握拳重重捶了车门一记。「怪不得那时候我听到消息赶到美国时,她舅舅会告诉我,她已经火化了,成了一坛骨灰。」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干嘛要装死呢?」
「因为她得了乳癌。」
「乳癌?」
「那时候她去做健康检查,发现自己已经是乳癌第三期。」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医生告诉她,她一定得动乳房切除手术,否则存活机率很低。」
「所以她就故意装死吗?」
「她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我陪著她油尽灯怙,慢慢折磨我,还不如叫我一次死心。而且,她也不愿意我见到她动手术后的样子--」
因为割除了乳房,对一个女人的尊严与自信是相当人的打击。身为医生,她见过不少病患因此萌生自杀念头,几乎每一位乳癌病患在术后都要经过长期的心理治疗才能勇敢地活下去。
她能理解胡蝶兰的痛苦,能理解她为何不愿让自己最心爱的人见到自己的残缺。
她可以理解……
「我真的很恨她,恋梅,我恨她的自私;恨她自以为是!可我……我又忍不住心疼,我心疼她所受的痛苦。」他垂下头,前额抵著方向盘,苍白的俊容纠结著痛楚。「你不知道她现在瘦成什么样。真的很惨,很惨--我不知道这两年她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她一个人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她一直……是那么娇弱的一个女孩,她!」他嗓声暗哑,苦恼得说不出话来。
而韩恋梅听著,同样说不出话来。
他心疼她的病痛,他不忍见她骨蚀形消,他……想必正懊悔著为什么这两年来他不能陪伴在她身边,陪她面对一切。
他想必正懊悔著,非常非常懊悔。
「念致此,韩恋梅心口一紧,浓浓酸涩在胸膛漫开,跟著窜上眼眸。她急急别过头,望向车窗外。
苍茫的夜空,一勾孤伶伶的新月在厚厚的乌云畔若隐若现。
好奇怪。记得她上回抬头,看到的还是一轮圆满明月啊,怎么才过了几天,明月便削去了角,如此寂寞清零?
是否,圆满的幸福从不会长久?
是否,与他的再度相遇到头来仍注定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是否,她该主动退出--
「你要分手吗l?」她绷紧身子,强迫自己吐出平静的问话。虽然这句话,宛如一把刀刀,无情地切割她的心。
「你说什么?」他震惊地瞪她。
「你要分手吗?」她木然重复,心口,血淋淋地撕裂。
「恋梅,你看著我!」沈修篁转过她下颔,愤恼的神色在见到她流漾泪光的眼眸时陡地消逸淡去。他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捧住她脸庞。「傻孩子,你怎么会这样问?你不信任我吗?」
「我没有不信任你,可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她涩涩指出,「你很爱她,不是吗?」
「我『曾经』很爱她。」他修正她用词。
意思是,他现在已经不爱了吗?可能吗?曾经拿全部的心认真去对待的一段感情,能就这么轻易放下了?
她伤感地凝睇他。
看出她眼中朦胧却也清澈的疑问,他黯然敛眸。
「也许我对小兰……是还有些放不下吧。」他哑声解释,知道无法用一句「不爱」轻易说服她。「尤其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没办法不管她。」
「……我知道。」
「能给我一些时间吗?」他低声问,「我一定会告诉她我们之间的事的,我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嗯。」她含泪点头。
她是该给他时间的。任何人碰到这种事都需要时间来平抚极度的震撼,需要时间来厘清自己的思绪,需要时间来做某些重要的决定--
是的,她该给他时间,也会给他时间。
「……我订了一家日本料理餐厅的位子,现在去吃好吗?」
「好啊。」她展袖,悄悄擦去眼泪,唇角一扬,习惯性地牵起灿美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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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篁,你来了。」
胡母打开门,一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老眼便忍不住漫开泪雾。
「胡妈妈,晚安。」沈修篁礼貌地对老人家打招呼。
「都快几点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胡母吸了吸鼻子,「来,快进来。」
他温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刚跟一个朋友见面,耽搁了些时间。」
「没关系,人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胡母连声道,招呼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一面交代神情看来同样激动的胡父,「老伴,倒杯茶给修篁。修篁,你坐一会儿,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沈修篁微微一笑,刚坐定,胡父便递给他一杯香气四溢的乌龙茶。
「谢谢胡伯伯。」他接过,啜饮一口。
「你来了就好了。」胡父欣慰地看他,伸手按了按苍茫眼角,「你不知道,小兰等你等得多心急。」
小兰!
沈修篁闻言,胸口一扯,深眸左右张望,「她人呢?」
「她从六点多就一直坐在客厅等你,刚刚才进房。」胡父苦笑,「我想她大概以为你不会来了,躲在房里哭吧。」
「我去看她。」沈修篁立刻起身。
「好啊,好啊,你去安慰安慰她也好。」胡父跟著站起身,握住他肩膀,「修篁,我知道我们不该帮著她来骗你,可请你体谅我们两个老人家,我们也是不想看到小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