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廉外的天空绽出第一道晨曦时,她忽地领悟,这样的挣扎只是徒然。
一年了,她仍然没忘了他,再见到他时,更为他的憔悴心痛不已。
她还是喜欢他。无论做不做得到,有没有办法,她都只能勇敢去尝试,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著他就此堕落下去。她不希望他再继续将自己深埋於悲伤的地狱里。如果可能,她想见到他的笑容。那温柔的、和暖的、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她站起身,拉开窗廉,远眺微熹的东方,明丽的眸也如天空,缓缓点亮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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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罗,我又来了。」
拉开大门。映入沈修篁眼瞳的是那张近日经常莫名出现的灿烂笑颜。
「韩、恋、梅。」他阴沈地瞪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你又来干嘛?」
「我来约你的。」仿佛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她迳自翩然旋进他屋里,「有一部电影很俸哦,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
「我没兴趣。」他直接了当地拒绝。
要是一般女人,早该为他冷酷的语气畏缩了,可韩恋梅却只是盈盈一笑,朝他皱了皱娇俏的鼻尖。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既然知道,你还问什么。」他冷哼。
「因为总要抱著一线希望啊。」她不以为意地笑,眸光一转,流眄室内一圈。「你怎么又把家里弄这么乱啊?」
书报、杂志、泡面空盒、烟蒂,凌乱地散落各处,穿过的衣眼、袜子也是随手乱抛,更别说薄薄积上一层灰的家具了。
她重重叹气。「你啊,总有一天会在这屋里发霉。」
「那也不关你的事。」他讥诮地。
「谁说的?」她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身为你的朋友,难道任由你发霉发臭吗?」
他皱眉,「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我看不惯你这居家环境。」她一拍手,「看在你把我家设计得那么漂亮的份上,我就帮你收拾收拾这里吧,算是报答。」说著,她竟真的动起手来收拾客厅。
他阴郁地瞪她。「帮你设计房子是拿钱办事,做得好是应该的,你用不著找这种藉口来帮忙我打扫房子。」
「你也知道我是在找藉口罗?」她回头,俏皮地眨了眨眼,「既然这样,你就行行好,放手让我做吧。我这人有点小洁癖,看到屋里乱成这样真的很抓狂。」
他无语,只能两眼发直地瞪她。骂不走,讥不退,这女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他闷闷地倒落沙发。「随便你!」闭上眸,眼不见为净。
她微微一笑,充满柔情地看了他一眼,才继续清扫屋内。捡拾散乱的书报和衣物、挥去灰尘、擦拭家具、扫地、拖地,她足足花了快两个小时才让客厅、餐厅与书房恢复整洁。
而这段时间,沈修篁在沙发上赖了大半个小时后,才坐上椭圆形餐桌前,百无聊赖地画著水墨画。
桌上,一方古旧的砚台压著一张长方形的宣纸,宣纸上,一根修长的竹子挺立,长出几片浓淡深浅不一的竹叶。
她不禁赞叹,「画得不错嘛!没想到你还会画国画呢。」
他没理她。
「这画的是竹子吧?看来你真的很爱竹子呢。」她微笑。
瞧他屋里,几乎全是竹编的摆设,落地窗挂著一幕竹廉,阳台上围的是竹篱笆,客厅墙面,更是一幅潇洒写意的墨篁图。画上一片竹林里,淡淡点出一道弹著琴的清寂身影。
她看著,禁不住吟出王维的五言诗。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他一震,瞥她一眼。
察觉他惊愕的神色,她微笑更甜,「这首诗跟你这幅画的意境很像,对吧?」
他复杂地望她,不置可否,
「这该不会是你画的吧?」她指了指墙上国画。
「关你什么事?」他冷声问。
她可没被这样的冷淡吓退,走近水墨画。眯起眼仔细观察,终於在画的左下角发现龙飞凤舞的落款。
「中秋於修篁居。」她低声念,眼眸一亮,「修篁居指哪里?这里吗?」兴奋地环顾室内。虽然格局小了些,但在台北市内的公寓,能用各种与竹子相关的意象与图腾装潢出这么一间竹屋,也不容易了。
「你真该带所有的客户都来看看你家的,保证他们马上都点头答应把房子交给你来设计。」
「哼。」对她的大肆赞赏他没说什么,冷哼一声。
她不以为意,耸耸肩,重拾清扫的工作。「我可以进去你房里吗?」
「你认为呢?」他没好气地翻白眼。
「我知道这有点侵犯个人隐私,所以才徵求你的意见嘛。你也不希望屋子里其他地方都干净了,只有你睡的房间还是一样脏乱吧。」
「不许你进我卧房!」对她的软言相劝,他回以严厉的声嗓,
「好嘛,不进就不进。」韩恋梅立刻让步。
今天他肯让她打扫屋子已经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她不在乎也回让他一些。於是她转向厨房与浴室,继续清理。大功告成的时候,已是薄暮时分,她看了一眼窗外苍苍天色,再望向餐桌边沈默阴暗的男人。喉头微微一紧。
整个下午,他一直窝在那里画竹写竹,有一笔没一笔,懒洋洋的,连续撕了几张半成品后,他索性不画了,呆坐著出神。看他的样子,像是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年来,他一直是这样过活的?失去爱人的打击,对他而言真有那么沈重吗?
她收紧拳头,唇角却扬起温柔笑弧,「你肚子饿了吗?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他还是不理她。
她也没期待他会有什么良好的反应,耸了耸 v,迳自打开冰箱,「我看看你冰箱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无奈地关上冰箱。
不如她所料,冰箱内空空如也,除了两排罐装啤酒以外,什么正常的食物都没。想起厨房内十几个泡面空盒,她心一扯。他该不会天天吃泡面吧?
「我出去一下!」她急急往外奔,藉著迅速的动作强压下胸口那股直逼喉头的酸涩滋味,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搞成这样呢?堂堂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如此软弱不堪?
她简直瞧不起他!
可心头的酸楚却远远强过了轻蔑,教她不但无法对他置之不理,反而更热切地想拉回他。
她要拉回他,她要看到从前那个温和幽默的好男人。
她开车前往超市,狂买了几大袋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分了两三趟提回他屋里,塞满他的冰箱,也备齐了他平常会需要的用品。然后,她不顾他不耐的抗议,坚持进厨房为他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她的烹饪技术并不怎么样,只会做一些相对简单的料理,但无论如何总比他吃泡面虐待自己的胃好。
「我花了这么多心思作的,你一定要给我吃下去!」她拿著锅铲,几乎是用一种近乎威胁的方式盯著他进食。等他吃完饭后,再强迫他清洗自己用过的餐具。
从此之后,两人这样的互动成了一种常态。她总会突如其来地出现他面前,替他打扫屋子,煮饭给他吃。
曾经有好几次,他假装自己不在家不去理会门铃声,结果几个小时后当他打开大门准备出去时,却愕然发现她抱著一袋东西坐在楼梯间等他。
他只能认输。
她的坚决与耐性让他无处可躲,只能由她闯进他颓废的生活。
渐渐地,他气色好多了,脸颊不再瘦削,慢慢丰润起来,眼皮下也不再是吓人的闇黑,偶尔,双眸还炯炯有神。他穿的衬衫、长裤,也不再绉巴巴了,她有时替他送洗,有时亲自熨烫,让他衣柜打开,随时有干净笔挺的衣服可穿。
而因为她每星期总要替他的屋子来一次大扫除,他逐渐不乱丢东西了,因为每回看她打扫完后那腰酸背痛的姿态,他总会一阵莫名愧疚。
她工作很忙,经常在跟他吃饭吃到一半或打扫屋子的中途接到医院来电召唤,她会匆匆离开,可也会在几个小时后回到他家,继续未完的家务。她每个礼拜有固定的休息日,可她从来不曾在自己家里休息,总是跑来他这里忙忙碌碌。
连续几个月都是如此。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愈来愈觉得对不起她。有时候,甚至会感觉自己正在蹂躏一个女人,蹂躏她的精力,她的心。
他有什么资恪让她付出这些?有什么资格从她身上得到这些?
这天,沈修篁一个人出门乱晃,一路上想的都是韩恋梅为他做的一切。
他发现自己开始困扰了,自从胡蝶兰去世后对所有事情不闻不问的态度动摇了起来。他似乎又开始在乎起某些事,至少,开始在乎起她为他做的事--
他闲踱了一天,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慢慢踏著夜色回家,没想到刚准备掏出钥匙,便看到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