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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却恍然领悟她的了解,她懂得他在想什么,她明白他的痛苦。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他倒抽一口气,放弃了挣扎,任泪水狂奔。

  「小、小兰……她死了,死了--」他痛楚地低嚎,在她怀里发颤,像寒夜里受伤的野兽。

  拥住他的臂膀收紧,她的体温缓缓透入他冰冷的背脊。

  「我好想她,好想她--」他哭喊。

  「我知道,我知道。」她柔声道,一直紧紧抱著他。

  他感觉温暖。在经过一年半的冰冷寒彻后,第一次感觉到些微暖意。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上天怎能那么、残忍?为什么……偏偏带走她?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他哑著嗓音,不停地问。午夜梦回之际,这些问题总是在他心内徘徊,挥之不去。

  他恨,恨上天带走他最爱的人,恨他只能一个人苟活於世。

  他好恨啊!

  「你说,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恋梅。」他转过身,唤著她的名,茫然无助的神情像迷了方向的小男孩。

  她心痛难抑,揽过他颈项,亲吻著他的发。「不是那样的,修篁,你只是……太爱她了。」

  因为爱一个人,也许会让人变得勇敢,却更容易使人软弱。

  他只是……太爱她了啊。

  想著,韩恋梅蓦地眼眸一热,泪水跟著融化。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抚平深烙在他心口的伤痕,她只能展开自己温暖的胸怀,无条件接纳熊所适从的他。

  就像慈蔼的母亲,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总愿意撑起她柔弱却坚强的羽翼,保护自己的孩子--

  不再受伤。

  第四章

  之后,两人谁也没提起那晚在淡水河畔发生的一切,当那些事不曾存在。

  可是,两人的关系却好多了,或者该说沈修篁总算比较愿意对她敞开心胸了,他接受了她闯进他生活的事实,也不再排拒走出去面对这个世界。

  而伴在他身旁的,总是她。出去吃饭也好,买东西也好,听音乐会、看电影、欣赏舞台剧……不论他从事什么活动,她总是陪他一起。

  她会逗他笑,想办法引他多说话,经常耍无赖似地强迫他发表意见。

  他拿她没辄。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有这种脸皮与勇气,敢笑嘻嘻地面对一个阴郁沈闷的男人;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有这么大的耐心与坚持,一步一步,慢慢将他拖出泥沼,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

  「喂,你在发什么呆?就这么不情愿来当义工啊?」清隽的声嗓拂过沈修篁耳畔,满蕴嘲弄笑意。

  他定了定神,回头望向笑逐颜开的女人,她笑得好甜,好俏,闪闪发亮的眼像集中了全世界的阳光,璀璨明媚。她怎能笑得那么开心呢,

  「哪,这些是给你的。」。顶帽子还有一把油漆刷递给他。「加油罗!」韩恋梅娇声道,语毕,自己也戴上一顶淡红色的鸭舌帽。

  他跟著载上帽子,无言地瞪著握在手中的油漆刷。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会在礼拜天一早硬生生将一个男人从床上挖起,强迫他来这座老人安养中心当油漆工。

  「干嘛啦?」她拿肩臂推了推他,「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情愿哦。」

  他不语。

  「好嘛,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顶多下次做你最爱的牛肉馅饼给你吃罗。」她双手合十,再度耍起无赖,「帮个忙啦。我已经答应这些老人家会请来一个很了不起的艺术家,帮他们把这问交谊厅粉刷得漂漂亮亮--你不会让我这个他们最尊敬的医生下不了台吧?」

  了不起的艺术家?最尊敬的医生?

  她究竟是往他脸上贴金?还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真拿你没办法。」他叹息。「你说吧,要怎么漆。」

  「这个当然要问你罗。」她拍拍手,兴高采烈地指了指地上五彩缤纷的油漆料与喷漆罐。「各种颜色都有,随你这位大设计师高兴怎么创作都行。」

  要他创作?她难道不知道吗?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帮人设计过房子了。

  他眼色一沈。「我没意见,随便什么颜色都好。」

  「真的没意见?」她眨眨眼。

  他不耐地点头。

  她深深望他一眼,眸光深邃,不知想些什么。数秒后,她耸耸肩,菱唇淘气一扬。「好吧,既然你没意见的话,那我先来好了。」

  他没答腔,背靠著墙,双手环抱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戏的姿态。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灵动的眼珠一转,拾起地上一罐水蓝色喷漆罐,食指点著下颔,煞有其事地端详了白色墙面好一会儿,忽地举高手臂。

  刷、刷、刷,一阵痛快淋漓的疾喷,墙面立刻漫开一片颜色深浅不一的蓝。

  他惊愕地瞪她,只见她换了一罐橙色喷漆,又是一阵肆意狂喷。

  「你搞什么?」

  她没回答,朝他鬼鬼一笑后,拿起另一罐紫色喷漆,恣意挥洒。

  「你别太乱来!」实在看不下去,沈修篁终於忍不住出声喝止。

  再放任她这么随便乱喷,这面墙很快便会成为惨不忍睹的调色盘了。

  他拉下她挥动的手臂,强迫她停止动作。

  「讨厌!别妨碍我啦,人家好不容易有创作灵感耶。」她挣扎。

  他嗤笑,她居然有脸称这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为「创作灵感」?

  「算我求你,别玩了。到时那些老人家进来看到心脏病发,我可不负责。」

  「那当然,你又不是医生,怎么负责?」她微笑粲然,「该负责的是我啊。」

  「你知道就好。」他横扫她一眼,「还不停止造孽?你真想害那些老人吐血?」

  「你居然把我精心的创作称为『造孽』?」她镇睨他,颇感委屈似地,「你仔细看看,人家才不是随便乱画呢,这可是一幅黄昏夕照图呢。」

  黄昏夕照?沈修篁挑眉,湛眸一转,认真审视起墙面--夹杂著蓝、橙、紫三色,清淡朦胧的色彩确实有点晚霞味道。但,构图太糟了,颜色的亮度彩度也不够细腻,话说得虽然好听,可归根究底也只是一时的胡闹恶搞。

  而且在老人安养中心的交谊厅画「黄昏」,她是存心气死那些垂暮长者吗?

  他白她一眼,「还是我来吧。」

  他蹲下身,找了个空盆当调色盘,将几种不同色的油漆混在一起,融出一种以米黄为主调,看来温暖厚实的颜色。

  「就是这个颜色。」他将油漆刷交给她,「涂吧。」

  「遵命!」她调皮地行了个举手礼,转身就预备爬上工作梯。

  「高的地方我来吧。」他阻止她,「你从下面开始刷,记得涂均匀一点,别凹凸不平的。」

  「是!」她笑著点头,找了个合适的角落便开始动作。

  他望著她开怀的倩影,一时间。胸瞠滚过某种异样的滋味。好片刻,他才爬上工作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专心粉刷墙面。

  「……喂,你想不想去看一出舞台剧?」清脆的声嗓从他身下飘来。

  「什么舞台剧?」

  「果陀剧场的『Art』。」

  「『Art』?」

  「听说是一个法国女剧作家的作品改编的。」韩恋梅解释,「故事是说金士杰买了一幅画,结果引出李立群、顾宝明不同的看法,三个好友的友谊因此产生矛盾,」

  「听起来很有趣。」他淡淡评论,「是什么样一幅画?」

  「白色的画。」

  「白色?」沈修篁微微蹙眉,微微弯下身俯望韩恋梅,「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她放下油漆刷,来到一方还未刷上新油漆的墙面,拿手指比划著。「想像一下,这是一幅画,没加画框的,全白的画哦,」

  「全白的画?」他瞪大眼,「上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严肃地,「勉强来说,你可以从这里到这里看到一条白色的斜线。」

  「白色的斜线?」他怪问,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

  「没错。」她点头,神情依旧严肃,「而且主角还花了两百万买这幅画。」

  「两百万?」他愕然,瞥了一眼她藏不住眼中笑意飞舞的表情,忽地莞尔。

  这一定是一出很有意思的讽刺剧。

  「想看吗?」她问。

  「嗯哼。」

  「那我们下礼拜六一起去看。我已经买了票了。」

  「好啊。」他没反对。

  看得出来她很为他的同意高兴,眉眼整个笑弯了,看来甜甜的,极可爱。

  他看著,嘴角不著痕迹浅扬,眉宇的线条也柔和了。他回过头,继续粉刷的动作,注视著逐渐渲染一片暖意的墙面,脑中意念跟著慢慢成形。他忽然……有了灵感。

  闭上眼,他开始在脑中勾勃出设计草图--墙面可以挂上几个色彩鲜艳的方框,角落搁上几盏守灯,那根突出的梁柱刚好可以为室内的风格做个缓冲,对了,还得利用窗户和镜子做出比较开阔的空间感……

  「你有没听见我说话?」不依的脆嗓唤回他思绪。

  他眨眨眼,仍半处於迷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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