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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后从鼻中逸出一口气,不知道是叹惜还是愠怒,「那一点点风雨还打不倒我,只是这宫里宫外的事情让我操足了心。」

  沐菊吟没有追问原因。有些话不是她能问的,即使挑起话头的人是南后,但不到关键时刻,她不参与论政。

  南后今天似乎有很多烦心事要找人倾诉,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讲下去,「陛下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御医那边只会开些补药的方子,想让太子尽快理政,他又总说头疼,治理不了,偏偏习文和尚武都不在身边,让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尚武最近有没有给妳来信?」

  「上个月曾经收到一封家书。」沐菊吟简练的回答,「信上说他一切皆好,毋需惦念。」

  南后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离家也三年了,难道都不想回来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黎都?」

  「未曾提及。」她心头一片酸涩,那味道就好像今晨落在菊花上的雨水。

  三年了,三年来不曾见过那个人,那个身为她丈夫的人。他长得什么样子?自己几乎都记不清楚了,就连三年前洞房之夜的景象,如今在她心头也只留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因为那一夜她的新郎倌烂醉如泥,甚至连红盖头都忘记替她取下。

  他醉倒在地上,是她扶着他上床,服侍他宽衣、服侍他人睡。然后累了一天的她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睡着。不料一夜醒来,他已不在,问及家人才知道他骤然领命带军出关抗敌。

  这一定,便是三年。

  说来好笑是吗?她嫁了一个声势显赫的夫君--南黎的三王子,镇国侯南尚武。而她却与夫君不相识,这三年的日子如同守活寡。

  她不曾抱怨,因为在她自幼所学的所有道德规范中,「忍」字贯彻始终,是她一生所学之精华,她所能做的,就是每天陪着婆婆逛逛花园,赏赏明月,或者和几个贵族中的手帕之交谈谈诗词、习习女红,最多是在丈夫三个月一封的例行家书到来时提笔回书一封信函。

  这些往来信函中从没有妳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丈夫言词向来简练,多是「我很好,勿念」,而她也回得很对脾味,同样是「父母均安,勿念」几个字。

  她不想给丈夫添任何的麻烦,也不想成为谁的负累,现在的她,行为举止也足够妥当。南黎皇宫中上上下下都对她赞不绝口,视她为女性的楷模、典范,在南黎国中甚至流传一句话--生女当如沐菊吟。

  当这句话传到正主儿的耳朵里时,她还是那样温和的淡淡一笑,对这句话中可能潜藏的褒贬之味似乎并不在意。

  放下茶杯的南后悄悄打量着沐菊吟,这个儿媳常会让她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虽然她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但南后隐隐感觉这丝笑容并非出自真挚。

  也难为她了,十六岁嫁入皇家,一晃三年与丈夫两地分居,牛郎织女尚可在每年「金风玉露一相逢」,而她,却是等了三年仍遥遥无期。

  南后体谅地摆摆手,「菊吟,妳累了一个早晨,先回去吧,我也有点倦了。」

  沭菊吟起身道安告退,一步步倒走出南后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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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菊花香。

  沐菊吟打开昨夜看到一半的诗笺,用来做书签的正是一朵干枯的菊花。这是三年前她新婚那一夜从园中采下的,那时候这朵花还正娇艳,三年后它已衰败憔悴不复昔日光彩,干枯得如同她的生活。

  她拂开花瓣,诗笺上正看到一半的诗歌又映入眼帘。

  自君之出矣,芳惟低不举。

  思君如回雪,流乱无端绪。

  自君之出矣,金翠闇无精。

  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

  自君之出矣,罗帐咽秋风。

  思君如蔓草,连延不可穷。

  为什么每次都会停在这里?为什么每次看到这里手就沉重得无法再翻过下一页?

  「王妃,苏姑娘来了!」

  侍女翠喜清脆的声音带来了一个让她喜悦的消息。放下诗笺,她起身相迎。

  「乘风,妳终于来了。」她柔柔纤手握住了那名刚刚进屋的女子手腕,那女子灿烂的笑颜映得一室都明亮起来。

  「这几天师父拉着我制药,不许我出门。我可是切足了四五百斤的药材,今天趁着他喝醉我才能溜出来找妳。」苏乘风是南黎名医徐持的弟子,也是沐菊吟的闺中密友,生性爽朗率真。

  「外面有什么新鲜事吗?」沐菊吟急切的问,处于皇宫深居简出的她,对外面的世界其实非常向往,而将她与外界联系起来的关键环扣便是苏乘风。

  苏乘风拍拍额头,「让我想想……我家邻居那个姓李的大哥又娶了一房小妾,算不算新鲜事?」

  她睁大了眼睛,「我记得妳曾说过他有十个老婆了,难道他又……」

  「是啊,这是第十一个老婆。其实他也不是有钱人,偏偏人长得俊,女人们都喊着要嫁给他,李大哥又是个老好人的脾气,来者不拒。如今要一口气养十几口子,李大哥也真是不容易啊。」

  沐菊吟抿嘴一笑,普通百姓的喜怒哀乐和她的距离是如此遥远,她不能想象一个男人有十个老婆是什么样子。南黎国并不提倡一夫多妻,即使是南黎国主也只有南后这一个妻子而已。

  倏然,她的笑容尽敛,垂下眼睑,无论是一夫一妻,还是一夫多妻,他们都可以长相厮守。而对于她来说,这却是一个奢望。

  「其实,这些事情也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苏乘风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听说二王子有篡位之嫌。」

  「什么?!」沐菊吟惊了一下,眼前立刻浮现南习文清俊的脸庞,和那双精明幽亮的眼。

  「不可能的。」她正色反驳,「二王子和太子兄弟情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黎国,妳不要帮着传播这种谣言,这对南黎百害而无一利。」

  苏乘风撇撇嘴,「人心隔肚皮,别以为妳认识他就等于了解他。太子之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有几个人不想爬上去?南习文现在有这个声望,也有这样的机会,他为什么不争?妳瞧着吧,没准儿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她的口气颇为幸灾乐祸。

  沐菊吟略过这个话题,拉着她的手,悄声道:「乘风,我想出去走走,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人发现吗?」

  苏乘风微微吃惊地问:「妳要出门?去上香吗?」

  「不,不是……」她沉吟着,又摇摇头,「算了,我只是随便说说,总在这宫里待着,我有些闷了,所以才想出去走走,但是这样做不合规矩,妳就当我没说过吧。」

  「又是规矩,」苏乘风不以为然的说:「菊吟,妳就是被一层层的规矩给束缚住了,妳看妳,哪里还有以前明艳的样子?再这样下去,妳都快变成老太婆了。的确应该出门转一转。」忽然她眼睛一亮,「对了,过两天就是灯节,那天晚上我在西宫门等妳,妳和我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吧。」

  沐菊吟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神采,「看花灯?」

  「是啊!」苏乘风兴奋的介绍,「会有几千盏各式各样的花灯挂上街,有千奇百怪的样子,有数不尽的颜色。当月上柳梢之时,看着那些花灯会让妳犹如身处梦境,不看妳会后悔一辈子。」

  「真的?」她不由得心生向往。她真的希望抛弃一切规矩礼教、道德标准,和街上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玩一天。

  真是滑稽的笑话。她都嫁人三年了,难道还想做回未婚的姑娘家吗?

  「就这样说定了!」苏乘风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坚定的说:「到时候我来接妳,击掌四下为暗号,听到我的击掌声妳再开门出来。」

  沐菊吟没有立刻回应,但她的心思已经像急待出笼的小鸟般,热烈得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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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菊吟提着一篮子菊花走向盛阳殿,今天她要去看望缠绵病榻十几年的南黎国主南仁,也就是她的公公。

  刚刚走到殿门外,身后便有人叫住她,「菊吟。」

  她停步回头,看到一袭蓝衫,温雅的回应,「二王子。」

  南习文听到她的称呼不禁皱眉,「不是说过,叫我习文就好,怎么又改口了?」

  她忙解释,「这里是国主的寝宫,还是依礼行事好些。」

  她和南习文从小就相识,还曾经上过同一所学堂,在一起读了三年书,但是后来她的父亲--曾做过南黎宰相的沐华典,又将她送到女子学堂,两人这才分开,再重逢时便是在她和南尚武的大婚典礼之上。

  「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西凉?」她问,但只是出于简单的关心,她并不想知道南习文去西凉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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