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绢子已经变凉了,触肤清凉舒爽极了,她忍住不敢发出心满意足的呻吟,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能说。」
「妳再说一次!」他猛一撩眉,眸中精光毕露。
她瑟缩了下,万万没料到平时笑容可掏的王爷发起火来这般骇人,尤其对她,他还从未有这么粗声恶气过。
「对不起……」她心儿一酸,委屈的泪珠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这颗泪珠狠狠烫疼了他的心脏。
「妳、妳别哭哇。」千载立时慌了手脚,笨拙又心疼地想安慰她,又不知该从哪儿做起。「我、我不是骂妳,真的真的,我是天生嗓门大,没有别的意思,真的真的。」
她哽咽着,忽然想起他和莲家小姐一路上有说有笑、轻声细语的模样,心头更加难受。
「你对莲小姐讲话嗓门就不大,哇……」她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不知怎地,她不想再顾虑那么多了。
什么礼貌分寸、谦逊仪态,她统统不管了。活得那么辛苦,多喘口气、多说句话都得自我鞭笞个老半天,她真是憋够了。
在走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她就告诉自己千万得好好做一个下人,不能逾越规矩,不可有非分之想,更不可露出小女儿姿态来。
搞得她现在男不男女不女的,心境总在天真盼望的少女和老气横秋的老头子中间摆荡,至今尚未心神分裂还真是老天保佑。
现在,她又饿又痛、又惊又累,整个人精神脆弱到像只小蛋壳,稍稍轻击就完全崩溃瓦解了。
「妳妳……别哭,我没有怪妳的意思,妳……」千载慌乱无措,最后索性将她揽入怀里,让地尽情在他怀里哭泣发泄,低声哄慰着。「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待会我让妳打个够好吗?尽管痛扁我出气,只要妳不再伤心。」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他温暖纯粹的男性麝香气息,彷佛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恐惧和痛楚都可以在他身上得到彻底的抚慰和救赎。
多年来沉封积压的心酸苦痛,剎那间全倾泄而出。
「王爷,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忽然觉得我好累、好累……到底该怎么做,我才可以豁达一点,放开一点……而我的人生才会好过点呢?」她紧靠在他结实的胸膛前,呜咽不成声。
纵然女扮男装这么多年,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深领悟觉醒到──原来她也只不过是个脆弱的女人,她最渴望的终究是一个宽阔可倚靠的肩膀,一具温暖坚实的胸膛。
而他……是她渴慕、盼望奢求了多年却自惭形秽不敢高攀的伟岸奇男子,她心头第一要紧人,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只能痴痴地悄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对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微笑、调情,恣意漫怜。
她有多少次深深渴望着他像现在这样拥住她,用他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弯,将她保护在最安全温暖的堡垒中。
身如柳絮随风飞,心似雨打浮萍散……她多么希望能真真正正有个家,好好安定下来,守在她最深爱的男人身边,永远永远也不要和他分开。
但是就算此刻她终于栖歇在他胸前了,她内心深处仍很明白,这不过是个短暂,剎那间甜美的烟火在璀璨之后转眼消失成空,最后,他的怀里永驻长留的绝对不会是她。
既知如此,那又何必强作好梦?
她怔怔地收住了泪,失魂落魄之际也带着三分清醒,低低一叹,还是轻挣开他的拥抱,勉强挺起腰杆端坐起来。
「王爷,对不住,阿青失态了。」她极力恢复平静,苍白着小脸道:「既然你知道阿青是女扮男装,那么男女授受不亲,所以咱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千载只觉怅然若失,「为什么?」
「为什么保持距离?」她一怔,咬了咬下唇,「因为我们是……」
「不,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知道,妳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还瞒得我这么久?」他勉强收束住激荡的心神,紧紧盯着她要个答案。
「一开始,我本无意永做男装打扮,只是一个小男孩远比一个小女孩要不容易受人欺凌。」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垂敛,低声道:「后来进了王府,你又把我错认是个男孩,坚持要我做你的贴身侍童,老王妃娘娘也就顺水推舟,让我到你身边伺候。」
「就算一开始是我错认,但妳后来有的是机会向我说明呀!」他还是忍不住生闷气。
他就有那么笨,那样迟钝吗?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子在他身边六年了,他居然看不出她是女儿身,亏他平时还自翊是风流王爷,流恋花丛老手,这下子他还有什么脸面跟人家卖风流耍倜傥?
他的男人自尊心大大受伤了。
「我怕你知道了以后,就不会要我服侍你了。」
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妳……妳瞒得我好苦,差点害死我了。」他气恼又释然,心底乱糟糟得滋味复杂万千,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
也许两者都有,又或许是欢喜的成分多一点。
起码,他终于可以大松口气,庆幸自己并没有眷爱男风。
「王爷,对不起。」阿青畏缩了一下,忐忑难安。
他以后还会要她服侍吗?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她赶回王府?更惨的是,干脆把她赶出他的生命之外?
一想到这儿,她的脸色瞬间煞白。
「妳的脸色这么难看,伤口又疼了是不是?无论如何,现在妳先养好了伤再说。」千载潇洒起身,「我去让人送鸡汤来。」
她无言地望着他宽大的背影,脸上神情变得黯然。
都会不一样了,以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她知道王爷的性子,虽然平常笑呵呵、快快活活像是亲切得没脾气的样子,但是他最痛恨有人骗他,更痛恨自己被当傻子耍。
虽然她有苦衷,但是不代表王爷心底不会有个疙瘩芥蒂。
她心底酸疼难忍,忍不住悄悄地落下泪来。
如果一切还是像从前一样,那该有多好?
都是她的错,这统统都是她的错。
第七章
阿青就在小镇客栈里养了近十天的伤,她整个人憔悴瘦弱了一大圈,穿起昔日寸尺的衣衫来,显得过大又空落落的。
看在千载眼里,有说不出的心疼和酸楚。
但是他也在闹着别扭,脸色怎么就是好不起来,阴郁得像是随时会打雷下雨似的。
如果被熟识他的人瞧见了,肯定惊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矢口否认他就是那成天气度风流、笑口常开的福王爷。
他闷闷不乐地在房间里踱步。
自从知道阿青是个女人,他立刻就住到另一间房去,像是逃难似的连告诉也没告诉她一声。
他知道这样很伤人,她受伤未愈的脆弱身心定然会胡思乱想到自怨自苦,但他就是没办法像以往一样,继续对着她嘻嘻哈哈,胡天胡地瞎说乱讲。
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不能不去想地居然欺瞒他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她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他的?甚至连她的出身……老天,他甚至连她的家乡在何处,父母是否还在,家里尚有何人都不知。
千载现在才猛然惊觉到,他被阿青摸了个透彻清楚,可阿青对他而言却始终像个雾气蒙蒙的谜团。
她根本没有真心待他,否则不会事事瞒着他。
这一点远比任何事都要来得伤他的心!千载嘴里不说,心底却深深难以抚平释怀。
「唉,烦死人了。」他烦躁地一捶桌面,对着铜镜里横眉竖目的自己皱眉头。「福千载,你怎么会把自己陷进这番进退两难的泥沼里呢?」
蓦地,门口响起两声剥啄。
「干什么来的?」他回头低吼。
门外的人儿迟疑地瑟缩了下,低声开口。
「王爷,是阿青。」
千载心一跳,本能冲动就想打开门,却又莫名其妙地管住自己的双脚,眉头皱得更紧。
「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今儿有阳光,我想出去透透气,也许身体会好得快一些。」她的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王爷,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他像是在赌气,眉头紧皱。「妳自己去吧。」
门外又是一阵沉默,千载几乎按捺不住就要冲过去开门,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了。
「是。」她幽幽地轻叹。
他僵硬着身体,静静地聆听着她轻浅缓慢的脚步声离去,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无声。
「可恶!」他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却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方才那副天字第一号大混帐的模样绝对不是他所想要的,可他偏偏让自己荣登榜首。
她身上还有伤,自己一个人出去散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万一被马车撞了,还是给冒失鬼莽莽撞撞给撞倒了……
千载越想越心惊,急急迈向门边又猛然止步,低咒了一声。
「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么急冲冲地跟着她出去,算什么呢?」他气自己这样沉不住气,却又情不自禁困扰地在原地踱步。「她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家,不再是那个伶俐俏皮的阿青,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镇日跟在她后头打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