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裕之很想高声抗议,说他也是她的朋友,为什么得忍受这种差别待遇?后来一想,是自己理亏,什么都不懂就乱批评,挨骂也是活该。
“哼,等我研究仔细以后,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说?”豪气干云的扔下这番宣誓后,仲裕之夺门而出,立志闯出一番事业让她另眼相看。
无聊。
小心的收拾好怀表,蔺婵娟对着仲裕之怒气冲冲的背影皱眉头,不相信他真的会去研究怀表。
他八成又是哪条筋不对劲儿,等他筋拉直了以后。又会恢复成原来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必过分担心。
这头蔺婵娟压根儿不相信他肯上进,另一头仲裕之却是十万火急的赶去跟方格里罗要表。
“一千两买你这块表,卖不卖?”仲裕之一开口就是一副要用钱把人砸死的踹样,方格里罗当然不卖。
“仲、仲公子。”方格里罗被他恶霸态度吓到口吃。“这块表是我从拿玻里带来的,不能卖……”
“两千两,卖不卖?”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不能卖,仲公子,这表……”
“三千两,成交!”不由分说的丢了张三千两的银票,仲裕之拿起表就走,方格里罗拦都拦不住。
得手了。
几乎是用枪的,才把表拿到手的仲裕之并没有沉浸在得手的喜悦,反倒是一头栽进钟表的世界,并且差点死在那里。
老天爷,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复杂?
接连着和怀表缠斗了好几天,这会见仲裕之早已是蓬头垢面,完全失去平日的风采。他看着桌面上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铁杵,这些铁杵还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具把它们弄下来的。先前他为了打开背后的表盖,差点弄断家里所有派得上用场的针。最后找来一块铁片磨薄,才勉强撬开密合的表盖,也才有今日狼狈的模样。
说不上什么原因,他竞像着魔一样地执着非研究出个结果不可。只是天不从人愿,他越是焦急,越是查不出钟表运转的原理。弄到最后,细杵儿散落了整个桌面,他甚至组不回去。
“混帐,我怎么这么笨?”整个人沮丧地往后仰,仲裕之真想一头撞死算了,省得留在人间丢脸。
他已经够疲累,偏偏他的房门还毫无预警的打开,映入蔺婵娟平静的面容。
他急得手忙脚乱,瞎子摸象似地想收拾一桌子零乱,却被她眼尖瞧见。
“你在做什么?”她好奇的走近桌子,看他在干嘛。
“我——没有。”他来不及隐藏。“你进门之前,怎么不先敲门?”害他笨手笨脚,丑态百出。
“是你自己说过,我不必敲门就可以进来。”她提醒他先前说过的话。
“是吗?我忘了。”他还在藏。“今儿个来有什么贵干?”这些个零零碎碎,可真难藏……
“收钱。”他越躲,她越好奇。“上回你那个堂兄的钱还没给我。”到底在藏什么,神秘兮兮……
“我马上给你。”他慌慌张张的翻袖子找银票。“三百两在这儿,你拿了钱以后就赶快走——”
仲裕之的“走”字还没来得及说完,满桌子的小杵条、小铁片儿就跟着袖子到处乱飞,差点飞出桌面。
“我的杵条儿!”仲裕之眼明手快地用身体压住差点掉下去的小细棒,深怕它们有个闪失,却因此暴露出秘密。
“哦,原来你在研究表啊!”蔺婵娟一眼就看出那些个小铁条儿是怀表的零件,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他的脸立刻着火红起来,掩不住狼狈的支吾其词。“只是随便玩玩,称不上什么研究。”
“可我看你玩得很高兴啊,整块表都让你给拆了。”她也弯腰帮忙去捡掉落在地上的小杵条,可见他方才虽然努力扑救,仍有漏网之鱼。
“呃,我……”该死,越是不想她撞见,偏让她撞见他的糗样。
“这表是你跟建安公子买的吧,值三千两。”蔺婵娟状似无意的把小杵条放在他的眼前,力道不无稍稍用力之嫌。
“你、你怎么知道……”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在她面前,他永远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老是出状况。
“因为那张银票是我出面帮他们跟钱庄领的,你有没有想过两个外国人拿着银票到处晃会有什么后果?”她的表情很不高兴。
“我没想到……”他愣住。
“没想到?那我可以告诉你会有什么后果。”她口气冰寒地说道。“不是被控强盗,就是栽赃偷窃,而且他们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仲裕之万万没想到,他的无心之过,竟会替传教士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这并非他当初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们……”他懊恼的捧住头,感觉自己就像笨蛋。
“我明了。”她竟体贴的点头。“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什么都不懂,想证明你并非只会说大话而已。”蔺婵娟准确无误的抓出他的心思,让他着实呆愣了好几下。
他看着她,再看着她。原本他以为会在她脸上找到轻蔑的表情,没想到却布满了体谅与了解,仿佛她生来就这么懂他。
他从来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向都是。早年的乖舛命运教会他及时行乐,并以此为借口放荡不羁,丝毫未曾考虑过,会不会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
可是,她懂他,懂得他不是故意伤害传教士。虽然她对他的作为很不高兴,但还是以宽容的角度对待他,而不像他人一样,一口咬定他是个没救的人。
“谢谢你,婵娟。”他的眼眸充满了感动。“我的确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或许是能让他产生这股冲动的机会太少了,他才会如此迫切的想证明自己。
“我了解你的想法。”她委婉接受他的道谢。“只是我仍希望,你在凭冲动做事的同时,也能考虑一下别人的立场,避免无谓的麻烦。”
“下次我一定不会再犯。”他保证。
“不过话说回来,方格里罗他们也得感谢你的银子,否则日子还真过不下去。”多亏他那三千两,不但解决了他们同伴的丧葬问题,也有钱买比较像样的食物,不再只靠啃白馒头度日。
“没想到我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误打误中。”他自嘲。“只要对他们有所帮助就好,我不在意那三千两……”
“那当然,钱是你自己要给的,怨不得别人。”她不客气的打断他。“再说你也真是个傻子,方格里罗说那块表在他家乡只值个上百两银子,你却一口气给了三十倍。”
换句话说,他笨得可以,足以在傻人榜上夺魁。
“搞了半天,你究竟研究出个结果没有?”蔺婵娟指指桌面上那一团混乱问。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头,支吾了半天腼腆答道——
“没有。”他叹气。“我甚至组不回去。”
“也就是说,你这三千两是白花的,只买到了一堆废铁。”她也跟着叹气。“你有没有想过去跟建安公子请教该怎么组合这玩意儿?他或许会告诉你。”蔺婵娟建议。
“去问那个传教士?”仲裕之想都没想过。
“是啊。”她理所当然的答道。“这是他家乡的东西,他又是学天文和物理的,铁定会弄这玩意儿,你去找他就对了。”准没错。
“可是……他真的会吗?”仲裕之一脸狐疑。“这东西很复杂,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们懂。除非你害怕,否则没有理由不去找他。”见他哕哕唆唆,蔺婵娟索性采取激将法,果然立刻见效。
“谁说我怕?”他死鸭子嘴硬。“不就是问嘛,有什么不敢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觉得不安,主要是怕丢脸。
天文和物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他非弄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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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天文就是指观测天象,记录下来并精确分析;物理即是探究万物起源以及发展的道理。经过方格里罗这一番简单的解释,仲裕之终于有所了解。
“这道理听起来不复杂,但实则博大精深。”注视着满屋子的仪器和外国书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绝非他说的那般容易。
“的确是这样,仲公子。学海无涯,知识有如在大海航行,永远没有靠岸的一天。”方格里罗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话,钦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认为方格里罗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为什么他的改变会这么大呢?这要从三个时辰以前说起。三个时辰以前,当他接受蔺婵娟的建议,抱着怀表的尸体上门求诊,方格里罗非但不计前嫌热情招待,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耐心地回答他各种问题,亲切的态度,令他彻底改变了对他的观感。
原本他以为方格里罗会把他撵出去,最低限度也该给他摆脸色看。没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请他入内,与他天南地北闲聊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