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专注地一遍遍合奏这首歌,这乐音将相隔遥远的两个地方,串连在一条电话线里。在这旋律里,这两个孤单的灵魂靠近了,合奏着生命的乐章。这两个苍白的生命共震着,他们分享,他们互相感应对方心思。
不久前,他们关系生疏,可渐渐地,那一通通长途电话,那一次次深夜的关怀,教他们方开始时那紧张凌乱的脚步、慌乱的对应,渐渐练习出一股默契。
荆永旭赞美她:「三天就能学会吉他,了不起。」
「我弟教我啊。」
「常听妳提起弟弟,你们感情很好。」
「当然,我们相依为命啊。」
荆永旭记得那次比赛,苏笙身旁的大男孩。他斯文,戴着大眼镜,洋溢着书卷气。
苏笙问:「要到九月你才会回来吗?」
「是啊。」他期待着见面的日子。
「我寄了个东西给你,这两天会收到。」
「哦?是什么?」
她嘿嘿笑。「秘密。」
「这么神秘啊。」
「其实也没什么啦,不过你可以猜猜看。」
「嗯。」他猜:「书?」
「不,我不喜欢看书,怎么可能还送你书咧。」
「外套?」他笑了。
「不是不是,那边热,我干么寄外套?」
「我猜不出来。」
「你很期待对不对?」她笑嘻嘻地问。
荆永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他抬头,露台外,夜空满是星。他心里开始有牵绊,他开始懂得期待。
从苏笙打电话给他开始,他每天都怀着期待。猜她今天会不会打来,猜着她今天打来,当电话响时,他会感到有点慌。
他以前从没这么注意电话声,过去睡时总是拔去电话线,并且习惯用录音机过滤电话。
但现在只要他在家,便会关掉录音机。只要接起的电话不是她,他即刻很没劲。如果是她,他会精神一振。
可是荆永旭即使高兴,声音仍是平平淡淡,冷冷静静地。
他说:「我很久没收到礼物了。」
她的声音快速,音调高亢,很有活力。「要是看见礼物,你喜欢,那就告诉我,你送的酒是什么牌子。」
「妳还没猜出来?」
「不只我,厨师啦、客人啦、酒商业务啊,没人喝过那种酒。」
「这样啊……」他说:「我回台湾时,要不要帮妳带什么?」
她想了想,说:「那我不客气啦,我要酒,你送我的那瓶喝光啦。」
「那么,这次带不一样的让妳猜。」
「还有不一样的啊……」她笑嘻嘻地说:「你是酒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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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锦威每天都送孔文敏百合花,她看不到百合枯萎。因为每晚荆锦威来时,他会将每个花瓶里的花换掉,换上新鲜的百合花。
那些花啊,一大束一大束地捧来。餐桌上放的一束,客厅茶几上也摆了一束,房间床头柜上也放了一束,甚至是浴室也有一束。孔文敏每天醒来,闻到的是花香;眼睛一睁开,走进浴室,看见的也是花儿;她坐在餐桌前,陪她的是一大束百合花;她看电视,电视柜上也静静地摆了一束。
荆锦威用心良苦,孔文敏却依然无动于衷。
每次荆锦威都希望孔文敏留他过夜,希望她响应自己的爱。可是她总是在时间一过十二点时就赶他回家。
荆锦威用花香养着伊人,伊人却冷如冰。
荆锦威有时害怕对上她的眼睛,害怕和她谈话,她不会关心他的生活、他的心情。她常追问的是他追到苏笙了没有?她总是责备他,嫌弃他没用。
今晚当荆锦威又再捧着一大束花上门时,他看见客厅多了一架钢琴。她坐在钢琴前,专注地敲着琴键。
「妳想学琴?」荆锦威放下花束。
「嗯。」她走去放了一张CD,音箱放出熟悉的曲子。
荆锦威脸一沉,认出曲子。是Spanish Caravan,乔治温斯顿演奏的Spanish Caravan,荆永旭常常播放这首曲子。
荆锦威一下子僵住下身子,脸色变了。他关掉音响。「妳不是恨他?还放这个?」
「我今天好想他……」孔文敏落寞地一下下敲着钢琴。「我以为我恨他,可是今天我在公司,听陈董说荆永旭跟他辞职,只做到九月。」
孔文敏悲伤地望着琴键,忽地笑了,难堪道:「我叫你去追求苏笙,要让他痛苦。我决定要跟你结婚,然后要把荆永旭赶出劭康……」她笑得掉泪。「没想到……没想到他根本不希罕留在劭康,我什么都还没做,他就要走了。」
荆锦威听着,看她失魂落魄,因为荆永旭而难过。他心里有把火一直烧,一直烧起来。他付出这么多,对她百依百顺,全是为了要让她走出情伤,全是因为她说她恨荆永旭。
多可笑啊,他以为她恨荆永旭,所以他用爱来治弭她的恨。但其实她根本不恨荆永旭,其实她始终还爱着他。
即使荆永旭说了那么多残酷的话,即使荆永旭教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她还是爱。
而自己呢?自己拋弃自尊地讨好,换来什么呢?
荆锦威也笑了,冷冷地笑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撕裂了,他感到自己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可笑,像个小丑,像个为了讨好观众丑态尽出阿谀奉承的小丑!
「妳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荆锦威拿花瓶砸向钢琴。
「你干什么?」孔文敏跳起来,怒瞪他。「荆锦威。你疯啦!」
「我告诉妳,我没追苏笙,我骗妳的。」
孔文敏震住。「你说你去找她,你!」
「我是有去找她,我是有去,但是我没追她,我都跟她弟苏家伟在一起。我告诉他们,我爱的是妳。」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敷衍我?你在我面前演戏?你在干什么?你耍我?」孔文敏盯着他。「你在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对!我今天看见最大的笑话。有个人骂妳嚣张跋扈、自私可恶,妳还对他念念不忘,这是最大的笑话!妳不觉得自己可悲,还妄想着叫一个爱妳的男人去诱惑情敌,这么荒唐的事、这么幼稚的计划,全是笑话,大笑话!」
「你讲够了?讲够了就滚!」孔文敏指着门。
荆锦威扫住她的手,将她揪到面前。「不过,最大的笑话——」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是这个被妳利用的男人,他以为他可以感动妳!还每天送花,每天让妳差遣,管接管送,嘘寒问暖!我在妳眼中是条狗吧?不,比狗还不如,是狗的话,主人会摸牠抱牠,我呢?」
孔文敏光火地说:「你恼羞成怒,你不甘心了?你真够可笑的,我早说过我不可能爱你,是你要一直送花,我没被你感动,你就受不了了?」
荆锦威吼她:「问问妳自己!问问妳自己!」他冷哼道:「妳现在倒来嘲笑我了,我不过是重复妳做的事,妳还不是讨好荆永旭?还不是因为他不感动就气他恨他,妳有资格说我?妳有吗?」他发狂地吼:「我发现我们两个够悲惨了,我笨妳蠢,我们都混蛋!」
荆锦威推开她,那力道害她跌在地上。他气呼呼地走了,孔文敏跌坐在地,听见远去的脚步声。
终于,她把爱她的男人气走了。她冷着脸,告诉自己她不在乎,但百合的香气啊,弥漫着这个地方,她心里已经有了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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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件都收好了吗?明天去考试不要紧张啊。」苏笙叮咛弟弟,明天荆锦威要带他去考汽车驾照。
「笔试没问题了,可是倒车还是倒不好。」苏家伟很紧张。
「你要平常心啦。」
门铃响起,苏笙开门,是荆锦威。
苏家伟眼睛一亮,冲上去。「要带我去练车?」
不,他只是心情差,想来这里平静自己。可是,一见到苏家伟,才想起明天约好要考驾照。「走吧。」他带苏家伟去练车。
在车上,荆锦威心不在焉,回想着先前的争执。他把话说白了,他跟孔文敏也等于是完蛋了。
车子一路往林口开去,驰上山路。
苏家伟专注地研究着荆锦威熟练的驾车技术。「真讨厌,现在都嘛开自排的,偏偏要考手排!」
车子在黑暗的山路疾驶,荆锦威神色黯然,六神无主。他想——打电话给文敏吧?跟她道歉吧?
随即又想——不,不要再理她了,荆锦威,你还有没有骨气啊?
他马上又推翻自己——你怎么忍心骂她?万一她又做傻事呢?
荆锦威反复思量,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没注意到前方的大弯道,没留神对面车道来车的闪光,当一辆卡车忽然出现,当苏家伟爆出尖嚷,他才回神,猛踩煞车。已来不及。
剎那间强光迎面而来,刺耳的喇叭声跟煞车声齐响,然后是巨大的声响,强力的冲撞,接着天翻地覆,撞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