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不了,这辈子再也没机会了。
她轻笑,为小苹的善良。
用尽全身的力气,毫不犹豫地拔下戒指,移放到她手中。「小苹……这个礼堂……你替我走进去。」
「你胡说什么……」
「不,听我说完,小孟他……他一直……」
「别说了。」江孟擎于心不忍,张手用力抱紧她。「什么都别说了,拜托你。」他没有办法看她忍着病痛,硬是要为他寻求幸福曙光,哪怕费尽全身力气,只求来分毫。
「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真的。」将脸埋在她颈间,隐去掉落的泪水。
呼吸声变得急促、沉重,她用尽最后一丝的力气,拉来小苹的手,与他的重叠、交握。「小孟的心……在你身上,一直、一直都是……我、我……自私地强留了他许久,现在……还给你……请你、请你……好好爱他……这是我……最后的……自私的……、心……愿……」
「我……」言子苹为难着,不知如何回应。
「求你……求你……」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吐出来的气息远比吸入的微薄空气多出许多。言子苹心知肚明她已经撑到极限了,却仍不愿放弃,抓着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小柔说,她在赎罪,虽然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但是,她最挂心的人是小孟,没见他幸福是怎么也不安心的,难道,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吗?
言子苹一急,喊了出来:「好,我答应你!」
她笑了,凝在眼角的泪水来不及落下,停在半空中的手已然滑落。
她是带着恬静安适的笑容,离开人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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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已然下葬,然而,江孟擎的心情,却尚未从悲伤中平复。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痛失挚爱、伤恸难息,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一种亏欠,无底洞般的亏欠。
小柔把一辈子的爱情,都在他身上用尽,爱得那么深、那么重,而他却始终未能回报她一丝一毫的爱情。
他以为,只要陪伴在她身边就够,她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但是,若真是这样,她为什么会这么地不快乐,望着他微笑时,眼中却有着一丝落寞……
当他拥抱她时,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直到她主动开口说要回台湾时,他才恍然惊觉,她一直都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她拥有的是爱情假相,却故作无知,配合着表现出沈醉在幸福中的甜蜜姿态……
将脸埋在掌中,一室的冷寂,如虫蚁般寸寸啮食心灵。
即使没有爱情,他们曾相伴、相知了这么长的年岁,如一束温暖,日夜守候在他身边,如今,空荡荡的心、空荡荡的房子,好旁徨……
门铃声在耳边响起,他不想、也没有移动的欲望。
他知道来者是谁。这阵子,她总是往这里跑,煮些一点也不怎么样的食物荼毒他的胃,想尽办法找他拌嘴,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让他再陷入悲伤漩涡……感觉得出,她极不放心他。
门铃声持续响着,像在和他比固执,他终究还是投降了,起身前去开门。
「怎么那么慢呐!你在睡大头觉哦?大白天的,猪八戒……」
淡瞥她一眼,没心思和她抬杠,转身倒头又窝回沙发上。
过没多久,厨房窜出阵阵可疑白烟,他翻了个身,不予理会。
再过一会儿,愈来愈厚的浓烟传来,整间房子陷入阵阵的烟雾弥漫中。
一开始,左邻右舍还会来按他家的门铃,关心发生什么事,甚至还有人误以为失火,打电话叫消防车,但是次数一多,所有邻居对这景况也渐渐习以为常了,甚至还可以在阵阵白烟窜出窗口的同时,一边吃饭一边当作是在雾色迷人的擎天岗野餐。
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不意外的,浓烟通常会伴随着乒乒乓乓、锅碗瓢盆落地的声响传来,合音是适时伴奏的女性尖叫,最后,一阵不太称得上香味的……复杂味道传入鼻翼。
「喂,起来吃点东西!」伸手推了推,他没反应。
手肘顶了顶他,还是不鸟人。
耐性用罄,一脚往他尾椎踹去。
「姓江的,你到底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我一把火烧了你家厨房!」
江孟擎终于懒懒地抬起眼,终于有了回应。「我以为你已经在这么做了。」
那斜眼一睨,似在提醒她前几天的事。信心十足地说要煮盘焗烤义大利面给他吃,并且在他用眼神质疑这句话的可信度时,拍着已经很平的胸脯打包票,绝对让他赞不绝口,美味到连舌头都想吞下去。
然而事实是,为了那碗味道让他极度后悔自己还活在世上的义大利面,他拉到差点脱肛,甚至还得帮忙灭火,以免赔了肠胃又折屋。
言子苹呼吸一窒,差点气坏五脏六腑。「那、那是因为……我不熟练嘛!」枉费本姑娘煮得那么辛苦,居然不领情。
她开始挽起衣袖,打算在他摇头说出一个「不」字时,立刻扭断他的脖子。这辈子她还没为谁下厨过,敢不捧场就给她试看看!
江孟擎淡淡扫了她一眼,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没什么表情地吃着。
「有进步吗?」蹲在他脚跟前,双手托腮,明亮眼儿眨呀眨,期待地看着他。
那模样,多像讨好主人,等待被安抚的狗儿。
他顺应民意点头。「有,进步很多。」
起码,胃不会再痉挛,在吞得下肚的等级内。
言子苹看他的表情有些惊异。
老爸曾半开玩笑地说:「能够冒险犯难吃完你们母女做的菜的人,基本上已经具备娶你们的资格。」
那时,她还哇哇叫地抗议。什么嘛,她那么廉价哦?这样就能娶她了?
现在,她却突然有点明白老爸的意思了。
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食物,江孟擎没有吭过一声,总是面无表情地吃完它。当初,老妈会是因为这样,才下定决心嫁给老爸的吗?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可以包容她的一切。
等他吃完,她洗碗、收拾好后,再回到客厅,没看见他的人,沿路找到寝室去,他趴卧在床上,失神看着床头摆放的合照。
「才刚吃饱又要睡了哦?你真的很猪欵!」
江孟擎视线没移动半分。「你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想点事情。」
「静什么静,天气那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她上前,伸手去拉他。
「不要。」
「走啦!」
「我说不要!」
「我说起来!」
一拉一拒,一进一退,江孟擎退无可退,皱眉道:「言子苹,你烦不烦?」
她一愣。
「对,我很烦,你到底起不起来?」
她瞪视着他,倔强地紧抿着嘴,握牢双拳。
江孟擎张口还想说什么,迎视她的面容……话全吞了回去,爬起身来,本已做好打算要和他打一架的言子苹,反倒被他突来的妥协给怔住。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太了解她。这个倔傲的小女子,从来不在人前流泪,当她觉得受伤时,只会紧抿着嘴,掩饰想哭的脆弱。
那一天,他们回到昔日母校,四处走走逛逛,寻找年少足迹。
这里,埋藏了许多他们共有的回忆,走过每一处创造美好时光的地方,追忆已逝的年岁、已逝的故人。
在那年少轻狂的时代,他们做过许许多多的儍事,在现在看来有些可笑,但在当时,却是那样任性洒脱又快乐无比……
他们曾在炎炎夏日,一起跷课到学校对面的小店吃碗清凉沧暑的红豆冰。
他们曾赌过那个笑起来又甜又可爱的冰店西施在偷偷喜欢谁,甚至赌谁能成功约她出去看电影。
他们也曾为了某些无聊的赌约,要赌输的人进麦当劳买炸鸡吃一口,坐在地上哭喊:「这不是肯德基……」
那样的无忧青春,那样不受拘束的岁月,早已离他们好遥远。
来到昔日教室,她告诉他,阿铭以前常常自己的课不上,跷课跑到她们教室来,坐在最后一排躲老师,偷偷地传纸条给小臻,享受着似有若无的距离美感。
经过篮球场,想起小柔总是静静站在一旁,欣赏他在球场上矫健俐落的英姿,她其实很羡慕那时能站在他身边的小苹,尽管他总是把球往她身上砸。
操场后,有一棵芒果树,长出来的芒果永远是酸的,但他们都乐此不疲,她负责爬上树去摘,而小柔就负责做成酸酸甜甜的冰镇芒果青,带来学校分大家吃。
毕业的前一天,大家离情依依,哭得一塌糊涂。就在这棵树下,每个人分了张小卡片,写下心里最想告诉某个人的话,放进玻璃瓶中,挖了洞埋在树底下,约定多年后要再一起回来看。
「想不想看看,小柔留了什么话给你?」站在树底下,她问着身旁的他。
意思是,她要偷挖出来看?
江孟擎表情轻轻颤动了下。「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