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适文二人紧紧的拖起了儿子的手,在原野上奔跑。忽地二人交换一个亲切俏皮的眼色,使劲地把嘉晖抛起来,让他在半空中荡上荡落、荡前荡后,直弄得嘉晖笑个不停。
刚刚把儿子好好的放回地上去,冷不提防身后来了一个人,一把抱起嘉晖,就跑。
那人是左思程,明军认得,是左思程。
“你别走,你别走,嘉晖是我的!”赛明军喊。
想拔脚追赶过去,可是脚活像被钉在地下,根本动弹不得。
明军慌乱地摆着手,高声呼叫:“适文,救我!救我!”
谢适文望明军一眼,那眼神忽然变了怨愤、悔恨、失望。他甩一甩头,绝望而鄙夷地说:“原来嘉晖是左思程的!”然后再不回头,留下明军就走。
没有人再理会她。只明军独自一人,干站在那个原位置上发力狂奔。可是,她最大最大努力的结果,都只是抬起脚来,作原地跑。
明军眼巴巴的看着谢适文远去、左思程父子远去,全都离弃她了。
明军喊:“我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子惩罚我?”
然后明军醒过来了。
天!是恶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再不能睡了,起床,弄好早餐,让嘉晖吃过了,就带他下楼乘校车上课。
自己呢,再不像往常般回家去好好喝杯咖啡,静静地看完报纸才上班。明军绝早就回到建煌的写字楼去。
全间写字楼都静悄悄,空无一人。
太早了,还不是上班的时刻。
赛明军下意识地走到回廊,按动电梯,直上四十楼。
那一层是董事的办公室。
依然是空洞洞、静悄悄,通过四十楼的接待处,赛明军独自走在长长的走廊上,直至来到了谢适文的办公室门口,她才停住了脚步。
心里问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
谢适文并不在里头,这是一定的。
其实,明军是确定对方还未上班,她才走上来,敢于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办公室的门,好比抚摸着自己仓皇不定,甚而在淌血淌泪的心。
明军祈望以此得着一阵安慰,去抚息她心头的冲动,一种希望跟谢适文见面又怕跟他见面的冲动。
压抑的情怀是需要得到慰藉的。
赛明军才轻轻的伸手去抚扫着谢适文的房门,刷地一声,办公室的门打开,教赛明军吓得惊叫。
谢适文出现,也不禁愣然。
彼此都没有预料会看见对方。
尖叫之后,赛明军转身就跑。
直奔过走廊,走向电梯间。
明军想,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因为自己在此刻确能走得动。
电梯门一打开,明军跑进去,满以为可以逃过大难。
然,谢适文仅仅赶得及在电梯关上之前那一秒钟,以手挡着电梯的门,整个人侧身闪了进来。
适文差不多把明军整个抱在怀里。
“不!”明军实在再没有机会叫嚷下去。
闭上了眼,仍觉得天旋地转。
难怪,的而且确,天地在谢适文这情深的一吻之后,就开始风云变色了。
他们俩都不知道呆在电梯内多久。
“你知道我们仍停在四十楼没有动?”
适文在一大段沉默,互相低着前额,陶醉于刚才的偶遇与激情之后,说了这句话。
明军摇摇头,低声答:“不知道。”
“因为我们没有按掣。”
“请让我走!”
“走到哪儿去?”
“走到远远!”
“我会追赶而至,我不会放过你。”
明军抬头,望住眼神灼热兴奋的谢适文,他刚才的暴力,竟那么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种英雄气概,有力地折服了明军仓皇不定的心。
“上班的时间就到了。”适文这样说。
“嗯,那么让我回去。”
“不!”适文的表情像个倔强至极的小男孩,有一点点像嘉晖馋嘴时,坚持要吃东西的那个模样,是很能打动明军的心的。
“你要怎么样?”
“随我来!”
谢适文按动电梯,直达建煌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拖住明军的手,到他的座驾前,他潇洒地打开车门,让明军坐上去。
“适文?”明军叫他。
谢适文不答。
他开动马达,把车开出大厦,再风驰电掣的驶向铜锣湾海畔,停泊在避风塘岸边那几个仅有的车位上。
然后对明军说:“来,下车!”
像着了魔似,明军紧随着他,踏入了一只二十多尺长的游艇。
适文自己开着游艇,驶出海港去。
一路的风平浪静,直至把船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海湾内。
赛明军看看手表,说:“已经九点,我们就想现今赶回写字楼,也要迟到了。”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今天不上班。”
“缺一天课,影响不大。其他的事,可容不下我们的放肆。”
“只除了爱情。”
适文望住明军,情不自禁地又把她深深的吻住了。
赛明军觉得有一阵子的手足麻痹,连心脏都好像有一刻的休憩,整个人像飘浮在清凉的海水之内,载浮载沉。
不能否认那种感觉是舒适的,她舍不得这就翻个身,逃脱,以祈清醒过来。
任何人做着不应该做的事,都只为耽于逸乐。
直至罪孽深重,不能自拔,悔之已晚。
明军惊觉地轻轻推开了适文。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今天早上……”
“别说了。”
适文没有理会明军的要求,他继续说:“我昨夜失眠,一早醒来,就想到要回建煌去。也只有回到写字楼去,心才会稍稍安稳下来,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我能见得着你的地方。”
“适文,你会后悔。”
“由着我后悔好了。”
“那又何必呢?”
“我说干了这件事,你会下地狱;你不干那宗事,你会升天堂。你信不信?”
“适文,你在强词夺理。”
“不,我不为未来不肯定的事牺牲自己今日肯定的幸福。”
“我将来会给你很大很大的麻烦。”
“不用等将来,自从在太盛广场内见过你之后,就已麻烦至今。”
“你以为我谦虚、跟你说笑话?”
“不,我知道你认真,我们都是认真的。”
“适文,有很多尴尬的事会降临到你身上去,你周围的人会给你压力。”
“我没给周围的人压力,怕是他们走运了,还会掉过来对付我吗?”
明军突然的忍不住笑。
适文的倔强、执着、坚持,都那么干脆、利落、肯定,令她欣慰之余,有点啼笑皆非。
难怪,真是自小到大,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一个人!
不可以认输!
“你屈服了?”适文这么问。
“没有。”明军说。
“要怎样才可以征服你?请告诉我。”
“时间。”
“多久?”
“不知道。我需要考虑,我需要适应,我更需要压惊。”
“好,我取消在今天向你求婚的念头,我们慢慢来!”
至此,明军真不能不笑出声来。
就在她向谢适文瞟过了一个温柔如水的眼色时,双方完完全全的缴械称降。
海风缓缓地一阵阵吹来,二人在甲舨的软椅上偎倚着,竟累得睡着。
一场战役后的和平,一场争执后的谅解,额外使人安乐舒畅。
他俩,无忧地走进梦乡。
直至转醒过来,已是中午。
明军的手仍被适文握着,诚恐她会在下一分钟就逃脱似。
明军又轻轻叹一口气,适文问:“为什么好好的又叹气?”
“因为醒了,环境人事完全没有变,死结犹在,我心戚然。适文,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坦白告诉你,我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谢适文哈哈大笑,伸手一拧明军的脸颊,说:“你这个模样儿最可爱,天真得像晖晖。”
“你没有听我细诉前因的诚意?”
“不可以这么说。但,明军,你太紧张了,谁没有过去呢?连我在内,都可能有一连串的过去。假说我曾三妻四妾,风流成性又如何?今日,以及今日之后,我只爱你一个,只有你一人,那是不是最重要、最足够的了?”
“可是,我的过去不同!”明军低下头去。
适文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看着明军说:“重提过去令你松一口气,抑或会加重你的伤感?”
“我但愿能忘它个一干二净;可是,我觉得应该向你交代。”
“真的不必,明军。我不要你多受一点点的苦。我相信在今日之前,你已承担得太累、太多、太重了,是不是?自此,请放松一切,把自己交托在我手上,由我向你交代。”
赛明军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了谢适文。
多少年来她未曾听过如此感人动听的说话,未见过如此磊落大方的行为。
“来,我给你变个法宝。”谢适文捉住赛明军的双肩说。
“什么?”
“你先闭上眼睛。”
明军如言做了。
谢适文轻轻的吻在她的额上,再吻到她的小嘴上,然后说:“从这一分钟开始,你将忘掉过去的一切,心上只记得一个谢适文。礼成!”
明军睁开眼来,看到谢适文的怪模怪样,忍不住再次笑倒在他的怀里。
这一天是无比畅快的,直闹至黄昏日落,才驶回岸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