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冲完澡,疲倦得只想睡觉。电话却很不合作地响起。
“杜娟啊,我现在很累,有什么事晚一点再说。”她听声音是钱杜娟,打个哈欠,口齿不清充满睏倦的疲态。
“妳跟刘森雄之间发生什么事了?”钱杜娟劈头就问。
一提起这件事,胡未央整个下午的劳动忘愁都白费了,近日来的烦躁又全都涌上心头。
这阵子,她的感情和心情都陷入困顿低潮。温纯纯的介入,注定她和刘森雄之间的感情必然失败。刘森雄也很痛苦,在感情和道德伦理之间挣扎不已;每当看到他那种痛苦的脸,她就不忍心说出任何苛责的话。
刘森雄执着她的手,一直诉说他爱她,不要她离开他。但温纯纯怀孕已是事实,她又能怎么办!
三人的关系就这样拖着。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实在很窝囊,一见到刘森雄温柔的脸,所有的决心就动摇,坚决的态度又全部软化。
“没什么。”她低低的说。
“真的?那他干嘛跑到酒吧喝闷酒?”
“喝闷酒?”
“德琳说的。她和丁大刚到酒吧碰巧遇见了刘森雄。他一个人喝了好多酒。”
就是这样,刘森雄陷在矛盾自责的痛苦中,影响了胡未央也无法作抉择。
她分析不出她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刘森雄。他们的感情一直那么淡,从来不曾产生过那种激烈的情感──她以为爱情应该是那样──但他对她的温柔,使她无法冷静的判断。
“未央!”钱杜娟听不到回答,唤了胡未央一声。
胡未央回过神,吐出一些郁闷,有气无力的说:
“没事,妳不必担心。”她突然想起搬迁的事,勉强振作起精神说:“对了,杜娟,丁大刚那里还挤得下吗?我老是找不到房子!稍为中意的,我付了那房租就别想过活了!勉强付得起的,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范修罗天天赶我『走路』,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发生强吻事件后,范修罗还是如同以往的刚愎傲慢,天天对她冷嘲热讽,逼她搬家。她当然巴不得早点搬走,都到这种地步了,对范太太的承诺她也顾不得了。
但情况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着实生存困难。
“房子是还宽敞,但只有两间房。”钱杜娟说:“妳可以和我挤一挤,东西就先摆在客厅。反正妳的东西也不多,尽是些书籍,跟丁大刚打个商量,应该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钱杜娟这声停顿,让胡未央好生敏感。
“德琳那张嘴巴,妳也是知道的。她如果说了什么,妳当作没听见,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胡未央无奈的说。
这种非常时期,她即使再怎么“郁卒”,也不敢多发一句劳骚。先摆脱范修罗再说;至于王德琳的小心眼,她想她应该还可以忍耐。
她放下电话,换了一身衣服跑去找丁大刚。丁大刚刚下班,王德琳也在。
钱杜娟事先跟他们提过了。丁大刚当然没问题,热诚地欢迎胡未央,王德琳垮着微笑的脸蛋说:
“好是好,可是妳的书那么多,摆在客厅里,那这套沙发要放在那里?还有这套音响呢?放得下吗?”
“那些书都会堆在箱子里,不会归架的。等我一找到合适的地方,马上就会搬,不会打扰太久。”
“我看难哦,妳那么挑剔,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不会太久的。”胡未央耐着性子解释。“范修罗天天赶我,我一时找不到地方,所以想先麻烦你们,先摆脱他再说。”
“刘森雄呢?他那地方不是很宽敞吗?而且在市区,比我们这里方便多了。”
王德琳有意无意全是意见,也听不出她是否是真心在推拖。胡未央一肚子闷气,听王德琳东扯西扯扯到刘森雄,再也忍不住;钱杜娟抢先皱眉说:
“德琳,妳问那么多做什么?到底让不让未央暂时搬过来住?”
“问一问也不行吗?我只是关心──”
“德琳!”丁大刚也觉得不好意思,制止王德琳再说下去。
算了!胡未央在心里叹了一声。
她现在的立场不比从前大家各在“流星别馆”居住时,那般地平等自由;她没把握她能忍耐得了王德琳,避免掉不愉快。
“我看再说吧!我还有一些时间,也许可以找到合适的地方也说不定。到时如果真的实在没办法了,再来麻烦你们了。”她婉转地对丁大刚解释,不希望彼此心里有疙瘩,产生不必要的不愉快。
“这样也好!这地方没山没水,我看妳大概也住不惯!”王德琳眉毛描得细细的,笑起来弯弯的。
算了!胡未央打定主意离开。
她不怪王德琳,比起来,她的心胸也开阔不到那里去。交情归交情,扯到现实,都变成一个个大包袱。
她转去刘森雄的公寓。正想按铃,刘森雄正巧从里头开门出来。乍见到她,掩盖不住一股突然的惊愕。
胡未央笑吟吟的,正想开口,视线一瞥,看见了跟在刘森雄身后的温纯纯。她的模样怯生生的,紧挽着刘森雄,偎在他身侧,睁大着双眼看着胡未央。
胡未央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血液也凝结成冻。她什么都没说,掉头就走。
“未央──”刘森雄想追,被温纯纯紧紧拉住。
这天晚上,像是为了悲悼胡未央终于失恋,下了一晚上的雨。胡未央茫然流连在街上,也淋了一晚上的雨。
那些雨代替了她流的泪,老早就预知了她这场爱情的结果;她心里早就有数,挣扎了这么久,还是逃不掉算命的老早为她算好的命运。
淋场雨她才能真正的清醒,痛下决心厘清这段感情。
是的!她只是需要好好地淋场大雨。
整晚的雨都没停。到了凌晨,胡未央才总算带着一身溼雨回到“流星别馆”。
“妳总算回来了!”黑暗中等着她的范修罗,积蓄了一晚的不满和妒怨,冷冷地开口。
外头的雨还在下,下得唏沥哗啦。
胡未央一句话也不说,像幽灵一样,虚浮着上楼。
“妳──”范修罗欺身抓她,发现她全身溼淋淋,大声问:“妳怎么了?怎么淋雨淋成这模样?”
胡未央还是不说话,轻轻“飘”他一眼,目光没有焦点。她继续上楼,走到一半,突然像豆腐一样软倒,然后滚下来。
范修罗将她接住,发现她整个身体冻得像冰。他不及细想,将她抱到客房,把门窗全都关上,以免冷风和溼气再灌进屋子里来。
他伸手探向她,又缩回来;犹豫了一会,然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再次伸手过去。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裸体!”他喃喃自语,帮她换上干暖的衣服。然后奔到厨房烧了一盆热水,时时为她擦拭汗水,守了她一夜。
隔天,胡未央开始发高烧,意识仍然模糊。范修罗找了医生过来,而后喂胡未央吃药喝汤。
接下来这天,胡未央高烧渐退,范修罗仍然不放心,守在客房里过了一晚。
第三天,胡未央总算从高烧迷糊中清醒,看见范修罗,呻吟了一声说:
“你怎么在这里?”她又呻吟了一声,把头埋在枕头里说:“我是不是死了?我觉得好难过,全身骨头都在痛!”
“妳发高烧,躺了两天。没死算妳命大!没事淋雨做什么?浪漫过头,只有妳这种女人才玩得出来!”
胡未央身体难过得快哭出来,没气力理会范修罗的刻薄。
发高烧流流汗不就没事了?怎么她全身的骨头都在痛,痛得让人无法忍受!
她蜷着身体,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
“喏,吃点东西,吃完好吃药。我想妳大概没什么食欲,煮了一些稀饭。”范修罗端了一碗稀饭坐在床边。
“稀饭?你煮的?”胡未央忍住骨头痛,惊讶地抬头。“这两天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的?”
范修罗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神经,放着公司的事不管,一连照顾她好几天,喂她吃药喝汤,还担心地晚上都守在她病床旁,不敢睡觉。
他本来千方百计想赶走胡未央;为了自己的自尊心和对女人的憎厌,非让她匍匐在他面前不可。但现在,他非但破天荒地侍候她汤药,还放下身段,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他决心要她,但万万没想到他男人的尊严会丧失到这种地步!
“把嘴张开!”他口气很坏,喂了一口稀饭到胡未央嘴里。“我问妳,妳那天晚上发什么疯淋了一晚上的雨?如果引起肺炎怎么办?”
“没你的事,你别管!”胡未央把稀饭推开,蜷着身体。“这次我认了,算我欠你一份情。”
“妳说得倒轻松。妳知不知道妳给我惹了我多少麻烦?”
“我帮你把别馆里外都整理过了,还整理庭院,两相抵消。”胡未央用软弱无力的声音,痛苦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