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生气,你说的对,你难过的时候,我都不在,你指责的每字每句都没有错。”他确实失职,他非但不是称职的大夫,更不是称职的伯父,因为他竟然对陆红杏……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陆红杏猛摇头。
“没关系,你气我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他制止她凌虐自己已经够昏沉的螓首。
“我……”陆红杏咬唇,光看着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恐惧灭顶。“伯父,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逃避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藏住自己难看的哭相。
“什么事让你害怕?你说给我听,也许我能陪着你一块商讨出解决的方法。”范寒江的手隔着衾被,搁在她肩头上,给她抚慰的力量。
她一定会失去他的,失去这个让她情窦初开、让她勇敢努力将自己打理得这么好的男人,无论她现在选择沉默不语,或是壮士断腕地坦白她的情意,她都会失去他的……
她会害怕,说了,他拂袖而去,从此不认她这名侄媳,视她为悖德之徒。
她会害怕,什么都不说,默默看着他身边陪着那么美好的温柔姑娘,她又该置自己于何地?
如果没有他再噙着轻笑,要她好好保重自己,她一定会完全弃自己于不顾,将自己变成一块荒地,任凭杂草丛生、任凭荒废虚无。
“红杏,你想说什么,就像方才那样大声说出来,你不说,我永远猜不着姑娘家的心思。天底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说出来让我听听,不过你若太小题大作,莫怪我取笑你呵。”
真的该说吗?该让他与她的关系,结束在她手上吗……
“红杏?”
蓦然,衾被被一把掀开,陆红杏探出手臂倏地将他抱住,范寒江怔住,身躯教她饿狼扑羊之姿给震得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两人,想张口询问她,话却先让人给堵了回来——以唇。
唇瓣上传来咂吮的热痛,鼻间全是胭脂水粉香,陆红杏的脸庞因为过度贴近,使他无法凝聚视线将她瞧明白,只感觉贴熨在他的脸颊上,有温温热热的湿意。
她咬疼了他,在他抽息的瞬间将芬芳小舌探进他口中,轻轻碰触他的牙关,她的十指在微微颤抖,却又异常坚定交迭在他脑后长发,将他按向她,承受她的唇舌洗礼,她在哄诱他,要他为她弃守、要他为她疯狂,要他主动将她纳入深处,与她交缠。
脑子里又浑沌又清晰,浑沌的是理智,清晰的是情愫,心里有块顽墙在崩塌,坍垮的声音与心跳融合为一,心窝口的脉动跳得多急,顽墙粉碎的速度便有多快——
“范寒江,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喂哺在他口中,因而变得有些含糊。
她一定是病得很严重,竟然豁出去地将自己的情意全盘倾来,她是情难自禁也是绝望悲鸣,她不想说的,想要继续装傻下去,她还想要当他的侄媳妇——如果这是唯一还能和他维系的关系——可是她自己将最后一丝的希望给摧毁殆尽!
范寒江听得好清楚,每一个字,每一个字,明明白白。
“你……”
陆红杏离开他的唇,方才才将他搂得死紧的双手,这一回却做出完全相反的举止,使劲将他推得远远的,甚至不顾自己脚步虚浮,把范寒江一路推呀推地推出门外,嘴里嚷着要他出去,要他离开她的房间,仿佛刚刚甜蜜相亲只是他的幻觉,是他过度渴望的幻觉。
“你出去!走开!走开——”陆红杏费尽所有力量将他推出房门,反手关门落闩,靠在门板后头瘫坐在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双耳。
她孬种,敢做不敢当,有种说出自己的心意,却没种听他嫌恶的回答!
她把这一切全都毁掉了……
感觉背靠着的门板传来轻叩声,陆红杏只是反复低叫着要他走开,捂起的耳朵里,听见的全是仿佛身处在空荡荡似的房间里所激发的回音,走开……走开……就这样默默走开吧……
范寒江当然没走,他静伫在原地,心里还在担心着陆红杏,却忍俊不住地笑了。
“红杏,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真喜欢他?将他视为一个男人在喜欢着?
“走开——”陆红杏仍掩耳嚷道,压根没听见他问了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他——
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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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
林老爷惊愕得合不拢嘴,不确定自己从大夫口中听到了啥字眼。
“不……我是说,好遗憾。”
范寒江在笑,笑得好温柔、好腼腆、好满足——在他诊出林老爷罹患不治之症的当下。
“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遗憾呀!”哪有人报悲时会笑成这副甜蜜幸福的模样?!笑到连两颗眼珠子都快眯得看不见!
“我家大夫向来都笑脸迎人,他不是在幸灾乐祸,绝对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虽然您的病情严重,但我家大夫一定会用尽所学为您治疗,至少让您在人生最后一途里可以走得安详——”
“我呸呸呸!一个笑得好像我得绝症是天经地义的大夫,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奴才,你们这间药铺等着被砸吧!”林老爷甩袖走人。
小栀子被摔门声震得缩缩肩,摇头一叹,转向范寒江,叹息声更加浓重。
“大夫,你心情很好呀?”小栀子干脆挂上“今日休诊”的木牌。范寒江的状况一点也不合适看病,哪个上药铺的人不是身体不适或头痛胃痛肚子痛,要是范寒江对每一个人都拿这张笑脸去接客,不出三个时辰,这间小药铺会被砸得找不出半块完整的门板。
“嗯,非常。”范寒江颁首坦白。
“看得出来。连病人病得那么严重你都可以好像在恭喜他一样,你的心情真的很好。”和前几日判若两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喜事吗?”
因为红杏说喜欢我。
“大夫?你别只是傻笑呀。”都还没回答他的困惑哩。
“因为我喜欢的人也说喜欢我。”
小栀子一听,眼睛都亮起来,他兴致高昂地拉来椅凳,“你向她坦白心意了?”
小栀子嘴里的她是刘家小姑娘。
“还没。她说她喜欢我,却又将我推开,我也不明白。”
“姑娘家怕羞呀!这叫欲就还推!”没想到刘家小姑娘的手脚这么快。
“怕羞?这两字实在不太合适套用在她身上……”
“会吗?我觉得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说话声音也小小轻轻的,标准的贤妻良母!”刘家小姑娘是全天下男人都会喜爱的类型!
“贤妻良母?”范寒江仿佛听到多不可思议的形容字眼。
“贤妻良母。”小栀子也不厌其烦重复一次。
“栀子,你说的是谁呀?”范寒江觉得两人好似在鸡同鸭讲,完全搭不上边。
“刘家小姑娘呀!难道……你不是在说她?”
范寒江摇头。“我在说红杏。”
小栀子五官一扭曲,“大夫!你看中的人是那个侄媳妇?!”他失声叫。
“嗯。”
“她一点也不适合你呀!她看起来太泼辣了!你这种温性子的人一定会被欺负,我不骗你,你选刘家小姑娘比较好啦!”刘家小姑娘会相夫教子,陆红杏只会殴夫揍子吧!
“红杏只是性子耿直,有话直说但绝无伤人之心,她更不会欺负人,只是为求自保而将自己武装起来,红杏她很好。”
“好到跟你当了那么长时间的伯侄媳你才发现她的好吗?”
“我想,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出在他的鲁钝、他的拙笨。
“天呀,我实在很想当你在说笑话,可是你看起来好认真。”小栀子一直幻想要是刘家小姑娘嫁进药铺来,那么药铺子里仿佛开了一朵空若幽兰,满室生香,如此一来工作起来也能特别带劲。
要是换成了陆红杏……小栀子嫌恶地皱眉,因为陆红杏的“范家亲戚”身分,实在很难让人喜欢她。而且她上回还恶意欺负楚楚可怜的刘家小姑娘,想来都讨厌。
“你是不是误把亲情当爱情?不然你们相识那么多年都平平静静过了,为何突然会产生什么喜不喜欢的感觉——一个侄媳妇敬重伯父是理所当然:一个伯父疼惜侄媳妇也天公地道,那不叫爱吧?”
“应该不是误会。如果将敬重与疼惜错认为爱,那么我应该更早更早之前就要误会了。”
“但是……”
“反正你已挂上歇业的板子,那我去看看红杏,希望她今天愿意跟我说话,我还有好多事想问她。”他从昨天被陆红杏推出房后,一直到今天早晨都还没能见到她的面。他心里悬着她说喜欢他的声音,那么微小、那么认真,至今仍缭绕耳边幽幽回荡,更坚定了他的心意,他想回应她,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对她已经无法再维持纯粹的伯侄关系,她是第一个让他挂心,也是第一个教他频频回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