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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严重吗?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又是误诊吧?她不是很相信他的医术……

  “你应该常犯胃脘痛。”他笃定道,而非询问。

  “呃……对。”胃一犯痛,她就没胃口,不吃东西,胃痛得更厉害。

  “我怎么会没发现你身子虚成这样……”扣在她腕间的长指按得更深。

  “我明明气色红润——”

  “那是发高烧。”

  “我明明精神百倍——”

  “回光反照罢了。”他打包票,过了今晚,她会病得连下榻都无法如愿。

  “我还——”

  “红杏,回你房里躺好,我替你熬些药膳。”他不听她啰唆。

  “但我真的——”

  “我正好利用寄居在此的这些日子帮你调养身体,你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真让人放心不下。”

  他就是这样,关心人时,教人感到无比暖意。

  有时却又想大声吼他,求他不要这样关心人,最好就像其他范家人一样绝情,那么她就不会对他痴迷……

  “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呀……”因为他上次回来,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所以她很听话的……

  “哪里好了?我之前回来瞧见的你还比较健康好看。”他替她将厚裘的系绳绑好。

  “那是因为我一天比一天老了,女人一老,就不好看了,脸呀身材都变丑了,水粉胭脂也越抹越厚……”陆红杏不由得扁嘴抱怨,她都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像她这种年岁的女人,哪个不是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肚里还怀着一个,都不知道当几回娘亲了。

  “胡说什么,你还是个小姑娘罢了。”范寒江面对她的自我嫌恶,不知该笑或该斥责。陆红杏原先就比一般姑娘美艳许多,或许她美得带些艳俗,但仍是美人胚子。他实在不懂,她哪里不好看?她是变成熟了,变得像正绽放吐蕊的花朵,盛开在最美丽的季节。

  “……也只剩你还拿我当小姑娘看待。”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勇敢,不当势利老板娘,撒娇也好、任性也无所谓,他都会笑笑待她。

  “你本来就是呀,小丫头。”

  这声小丫头,好宠人。陆红杏自我陶醉地想着,既然他以为她病重,那么她就顺水推舟,倾身依靠在他身上。

  “你开始觉得头晕了,是不?”他没推开她,大掌探着她的额心。

  他误解了,她也不想多解释。

  “头晕目眩。”因为他在身边,害她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你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没病?我扶你回房好了。”

  “抱我回去……”她像个贪抱的小婴娃,软软央求。

  范寒江微微怔仲,那神情不像是为难,却也不是惊喜。

  “我乱扯的啦。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寡妇,你又是我伯父,分野要清楚明白,让人看到会说话,你别当真呀。”陆红杏真是佩服自己,竟然有胆将应该打包丢到心底深处的欲望给说出口。好样的,陆红杏,为自己拍拍手!

  突地身子一轻,陆红杏让人打横抱起,她发楞地看着自己与范寒江那张沉笑的容颜迅速拉近——

  “我只知道,现在我是大夫,而你是病人。”

  陆红杏没有呆愕太久,回他一抹娇笑,将螓首枕在他胸前,享受这份求之不得的亲昵。

  去他的伯父侄媳妇儿!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他是男人,而她是女人。

  他是……她曾以为她要嫁的夫君。

  没错。

  一开始,她以为范寒江是她的夫婿。

  是他到牙婆金大娘那儿挑中她,也是他用着好听的轻嗓告诉她,她即将成为范家的媳妇儿。

  那年,她才十四岁,对情感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了,不清楚哪一时哪一刻哪一分喜欢上他,也许是那时他的第一抹笑靥,也或许是他深瞅着她瞧时的专注,让她开始将那抹淡色的灰衣身影放入心坎之中。

  所以当掀起凤冠红缡的那只手,不属他所有,她受到的打击,远远比起她看见自己正牌丈夫真面目时还要巨大。

  一个年仅二十六的“伯父”,他的侄子能有多大岁数?

  五个月又三天,连周岁都不满,她的夫婿,范进贤。

  洞房花烛夜,她不但被小奶娃尿湿了一袭昂贵的精绣霞帔,还几乎整夜没睡地哄他睡觉,那就是她的新婚喜夜,除了凄惨,再找不到第二句话。

  当时她抱着娃娃相公,木然哭了,弄不清楚自己是感慨自己未来人生竟是如此荒诞而哭,还早为心底的失望而哭。

  “红杏?睡着了吗?”

  没有。是你这样抱着走,好舒服。你身上的药材味好浓好香好好闻,枕在你胸膛,能好清楚的听到你的心跳,碰咚碰咚的,强而有力,让人一点也不想离开,只要能一直靠着、偎着,装睡也值得。

  范寒江柔化了眸光,稳健却也小心地迈着步伐朝她房里走,不想惊扰她的休憩,陆红杏则是窃喜自己病得真是恰到好处,阻止不了嘴角上扬的弧线,弯弯的,强忍着想溢出的银铃笑声,却在此时听见范寒江沉哑的嗓压着最低浅的声音在说话——与其说是在说话,倒不如轻语呢喃更合适。

  “……当初在牙婆那里选择了你,到底是对是错?我总觉得是自己让你的人生产生巨大变化……总觉得,你会怨我恨我,若非我,说不定你能找到好归宿,有着可爱的孩子与爱你的夫君,过着平凡却美满的日子。”

  我没想过这些耶。我更没有怨恨过你,也不曾想过自己如果不是这样,又将会怎么样的假设问题,毕竟事实已经造成,光靠脑子胡思乱想就会改变什么吗?

  再说,在范家的日子也没遇过什么非人的凌虐,除了要将娃娃相公照顾得无微不至,偶尔挨挨婆婆的冷眸及教训外,扛着“少夫人”的虚名,吃香喝辣、锦衣玉食,样样不缺,还有啥好埋怨的?

  况且……真要假设,说不定没嫁入范家的情况会比现在更糟。以我的清寒家境,了不起被卖去当小婢,加上这张美艳容貌,被老不修的主爷或劣少爷强纳为妾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当然不认为自己有啥过人本领能感化喜恋花丛的老不修或劣少爷,让他们从此洗心革面、改过向善,除我之外对所有女人都失去“性致”,然后我没名没分成了宠妾或爱婢,等青春老去,我的下场能好到哪去?

  我一点也不后悔嫁进范家,一点也不后悔成为你的亲人。

  “我应该阻止他们愚蠢的冲喜念头,不该明知道进贤活不过五岁,却仍默许他们这样做……我有时都弄不清楚,你对我笑着的时候是虚假应对,还是你真的开心着——”

  当然是开心着!真的真的!

  陆红杏好想大叫,用最大的音量告诉他,她对他的笑,没有半个是虚假的。她会对所有人露出假笑,为了他们钱囊里的银两,要她笑得多艳多美都可以,那种笑,挤挤皮肉就能做得到,可是对他,她觉得自己又回到初识情愁的小姑娘,看见他时会羞羞闷笑,总感觉自己的脸蛋一定红得很明显……虽然她很豪放地想将薄衫扯低一些,等待他随时随地扑上来。

  寒江,不要胡思乱想啦,我最最喜欢你了。

  陆红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将他的名字念了再念,希望有朝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从嘴里轻轻吐喃。

  寒江。

  陆红杏确实生了病,当夜她高烧不止,整年累积的疲惫在这一晚同时爆发开宋,平时独力撑起红杏坊的傲气背后仍是一具血肉之躯,会累会病,陆红杏这一回倒是扎扎实实地倒下来。

  或许是范寒江就在身边,她不用端出坚强,也不需要摆着老板娘的精明模样,意志一薄弱,再也撑不住已经被自己操劳许久的身体。

  “要不要再去请个大夫来?”书铺搬书的小伙子在陆红杏闺房外探头探脑,然而窗扇合得密实,他只能靠着手指沾唾,在纸窗上戳个小洞瞧房里情况。

  陆红杏可是搬书小伙子心仪的梦中情人呀!

  “笨什么!伯父就是大夫呀!”书铺排书的老头子一掌拍中小伙子脑门。

  陆红杏可是排书老头子垂涎的续弦最佳幻想人选!

  “可是伯父的医术……阿山不是被他针灸到喷血?还有前次他回来,帮骨折的小豆子整治,结果咧?”

  “喀喳。”骨头断掉的声音。

  “所以,老板娘让他诊疗,会不会……”

  发丝一般粗细的银毫没入陆红杏纤软的掌背、腕脉上方及颈背。

  “他拿针在扎老板娘了!”老头子倒抽凉息。

  “完了完了,要喷血了——”

  阿山的悲剧要重演了!

  小伙子和老头子都捂眼不敢再看,可是等到范寒江取回银针时,血溅八方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发生,俯卧着的陆红杏也睡得正沉,脸上神情酣甜,仿佛没尝到半分针扎的疼痛。

  范寒江取来药瓶,倒了些像水般的药液在掌心,先将自己双手涂匀,再执起陆红杏的柔荑,反复搓揉,每一个指节都没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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