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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好。”范寒江这才放心。

  “我不是个会让人时时操心的娇弱姑娘,我很会保护自己的,别担心我。”陆红杏安慰地拍拍范寒江的背,因为她觉得他的神情看起来还是很紧绷。

  怎么可能让人不担心?

  她像只横冲直撞的小蛮牛,仗着自己新萌的短牛角就自诩天下无敌,要知道人外有人,谁能确定她可以永远都如此平安?万一遇上了比她更泼辣、更凶狠的女人,那如何是好?!

  “她不去破坏别人、伤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还轮得到别人欺负她吗?!”

  范丁思安今个儿非常反常,说话夹枪带棍,一改陆红杏对她的印象,她这位前婆婆是大家闺秀,连大笑都不允许,此时却句句都针对她攻击,虽然气势不够凶恶,但听在耳里还是很扎人的。

  她眯起美眸,顺着范丁思安的视线走,有些懂了范丁思安的敌意不单单咬定她是克死她宝贝独子的凶手,还有更深一层的积怨——

  范丁思安正望着范寒江,深深的、浓浓的,望着他。

  这种眼神,她太太太熟悉了!

  因为她也是用这种眼神在看范寒江!

  “还真有寡妇缘……”陆红杏犯小人嘀咕。两个年轻俏寡妇都看上范寒江,该说他艳福不浅吗?

  “弟媳妇,你应该知道红杏不是这种人,她向来乖巧,进贤的死与她毫无关系,在她进门之前,我就明白告诉过你,进贤的身子拖不过五岁——”

  “对!但进贤甚至不满三岁就过世了!是她害死的!况且你说她乖巧?!你忘了她还是范家媳妇时便与长工偷来暗去,这事儿全范府都知道!”

  那是陆红杏嫁进范家的第四个月,在深夜的小花园里,她亲眼目赌陆红杏与长工在夜月底下热情拥吻,这样不守妇贞的女人,凭什么被称赞乖巧?!这两字挂在陆红杏身上都是侮辱!

  “我是说,进贤拖不过五岁,并不代表他‘一定’能活过五岁,你那是欲加之罪。”他可以理解一个失去孩子的娘亲在慌乱失措之际必须寻找一个能让她释怀的理由或是能怨恨的对象,但这对陆红杏并不公平,“克夫”重罪一扣下,会扼杀掉陆红杏觅寻好姻缘的机会。“至于你说的长工事件,我当然记得,而且,还是我要红杏这么做的。”

  “什么?”范丁思安怔忡,“是你……要她去偷人的?”

  “是。”

  提到长工事件,勾起陆红杏的记忆,往事如滴泉,一点一滴淬回心湖。

  没错,那时是范寒江拍着她的肩,扯开温柔体贴的笑,告诉她——

  “红杏,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还是应该勇敢争取,例如,那位送你水粉盒的小伙子。”

  “水粉盒?”陆红杏低头瞧着就在方才被人胡乱塞在掌心里的精致小银盒。送她水粉盒的年轻男子她时常见着,他是府里长工,姓啥名啥倒没印象,只觉得他瞅人的目光很热,带些令人讨厌的无礼。

  “看得出来他喜欢你。你们两人年岁相仿,总是比进贤合适。你呢?”

  甫满十五岁的陆红杏原先还不解其意,楞傻傻地看着范寒江,再三反复咀嚼他的话,终于明白——

  “你要我……红杏出墙?”她嫁进范家才开始有机会学习识字读书,以往家境不好,她都要帮着爹娘挑菜担叫卖,字不认识半个,现在读得多,想得也多,懂得更多。

  “别下这么重的罪名,只是建议你为自己多想想。”范寒江像在说着一件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你应该会要我当个三贞九烈的好侄媳才对吧?怎么反倒建议我去偷人?”难道是想暗地测试她,想看看她有何反应,探探她是否贞烈?

  范寒江是这种心机深沉的人吗?

  他喉间溢出淡淡笑声,“我可不认为三贞九烈有何值得赞许之处。”

  陆红杏这回真的被他给弄得胡涂,他说这句话时,绝不带半分玩笑意味。

  他明明看起来就是个老古板,这番话为什么会从他嘴里说出来,而且还说得那么……云淡风清?

  “吓到你了吗?”陆红杏戒备的样子让范寒江觉得有趣,不过他容颜上的认真不减反增,“我不是在试探你,你大可放心,今天与你说的一字一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会保守秘密,守口如瓶。”

  “保守什么秘密?”

  “你与水粉盒主人的秘密。”范寒江宽恕一笑,脸上神情很是纵容。

  “我根本不知道他干嘛塞这种东西给我……”

  “自然是希望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跟他幽会。”

  “幽、幽会?”这两字她好像读过……不是太光明正大的字眼,好像是指一男一女私底下偷来暗去。

  “若你喜欢他,就别放弃,遇到什么麻烦事,来找伯父,伯父会尽所能帮助你,明白不?”

  陆红杏当然不明白。

  他竟然鼓励他的侄媳妇去与其他男人私通?!

  摸不透范寒江心里打什么主意,也摸不透自己一股任性从何而来。

  而她陆红杏,为了赌这么一口怨气,听从他的话,真的与那名长工私下见面两三次。说正格的,一直到现在,她还是记不起来长工到底叫阿忠、阿仲还是阿重,每回见面,她都没有喜悦期待的心,加上她总抱着娃娃相公去幽会,的确也破坏不少情调——

  而最后一次约在小花园见面,阿忠……呃,阿仲?……阿重吧……说没两三句话,突然逮着她的肩,一把将她擒到胸前,嘴就狠狠贴过来,堵住她的惊呼。

  如果那可以称为吻,她可以笃定说——她一点都不喜欢!

  那种被恶意侵犯的屈辱远比她从长工口里尝到令人作呕的蒜味更难释怀。

  虽然夜会长工的事件闹得很大,加上人赃俱获被范丁思安看到,她却还没来得及被范家人以私刑处罚,范家便发生了更严重的大事——已开始学步的范进贤因为奶母的疏忽,竟然落水溺毙。

  谁也料想不到,本以为范进贤身子弱,所以用心为他调养体质,结果夺走他生命的,却不是病魔。

  陆红杏忘不了隔一天,她被范家人五花大绑,推入溺死范进贤的池子里,要她以死谢罪,陪范进贤一块上路。

  她死定了。那时她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古之以来,没有人会对淫妇手下留情,即使池畔站了十几二十名的人,也不会有人出手援她,不管是时常笑着熬碗八宝粥给她吃的厨娘、还是忠厚憨实的把门人叔叔,都不会有人救她……

  水灌进胸腔,思绪也紊乱席卷而来,她想起范进贤走起路来的踉跄笨拙、开始说话的童声奶调,他第一声“娘”便是冲着她喊的呢……那孩子,她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在疼爱。她也想起了洞房花烛夜抱着范进贤掉泪的沮丧,还有——在金大娘屋里,见到范寒江的那一天,她一跨过门槛,就被一袭灰衣吸着目光,她不懂矜持,还瞧了他好几眼,他对她笑,笑得那样好看——

  范寒江……

  她陷入窒息濒死之前,仍仿佛看到他向她游来……

  “红杏?”

  一声叫唤,唤回陆红杏飘到好几年前的神智,她凝聚目光,看见范寒江微弯着颀瘦身子与她平视,温暖厚掌已经贴着她的额,以为她又犯烧了。

  方才陷在回忆里,回忆好真实,她不自觉屏着息,像那时在池水里一样,她不想死,想多贪求一线生机,所以她不敢呼吸,一直强忍着,等到被范寒江唤醒,她的肺叶才用力吸进一口气。

  “唔?”她望去,不见范丁思安的人影,好困惑地眨眨睫,“她人呢?”

  “走了。”

  “啥时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谁知道你在发什么楞,她骂你也不回嘴,她觉得无趣,便跺脚走了。”一方面当然也是他半斥喝半提醒,范丁思安才发觉她自己的失态。

  这一回在饭馆发生的事,不知道又会成为铜鸩城多久的笑柄,范丁思安这种重面子的人,哪敢再多留。

  “我没注意听她在骂我。”否则她才不会乖乖站着挨骂,一定会回嘴。

  让饭馆的客倌伙计看了一出戏,范寒江与陆红杏自然也放弃用膳的念头——谁也不想边吃边听到身后传来无止无尽的谈论笑话——两人离开饭馆,雪正大着,只见街景雪白一片,范寒江想等雪停些再走,陆红杏却先一步走入雪景里,在飘飘飞雪里回对他一笑,范寒江心头一震,心窝似乎让什么给使劲撞击一下,直到瞧见她的小貂帽上逐渐积起落雪,他才赶忙打伞,跟上她。

  “你方才想什么想到出神?”明明真正出神的人是他,他却为了掩饰自己莫名的心不在焉而开口询问她。

  “想那个吻我的长工。”她口气阑珊。

  说到吻,现在想到还是很厌恶。陆红杏觉得自己真亏本,人生头一回被吻,结果竟然一点也不美,更吃亏的是——她都还来不及挥拳打歪长工的嘴,就先被范丁思安的尖嚷声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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