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夜深了。」他推她出房间。「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是套房式的,附卫浴,我房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洗干净了就去睡吧!」
她呆呆地被推出了房门,直到门板阖起,才想到忘了跟他说一声谢谢。
「严大哥。」她敲门。
半晌没人应。 她又敲。「严大哥。」
三分钟后,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干什么?」是那个名唤小宝的少年。「找不到房间吗?就每一间开开看嘛,没有东西倒出来的那间就是啦!」
房卿妩手中的表照亮少年的金发,照向他身后黑暗的空间。黑暗中渐渐浮出一道硕长的人影,那宽广的胸膛、结实的身躯,不必细瞧,也知定是严箴无疑。
「我知道了。」她向少年道声谢,复转向严箴。「严大哥……啊!」谢语未完,变成惊呼。
严箴的身影逐渐成形。他有一副精壮的体格,麦芽色的胸肌下连着紧实的六块腹肌,然后是一片浓密的芳草,男性象征隐现其中。
「啊啊啊……」随着一阵尖叫声落,她惊慌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后退。 「老大,你的衣服。」小宝懒懒吐了句。
「呃,忘了。」严箴随手抽来床上的被单裹住裸身。「找我有事?」瞧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好象他身穿大礼服,而她才是光着身子不着寸缕。
房卿妩摇头又点头。
小宝踱回床铺途中,经过严箴,拍拍他的肩。「现下屋里有女性在,你别再一进屋就脱光衣服,咱们都是男人无所谓,却会吓坏小妹妹。」
房卿妩这才注意到,小宝其实也没穿多少,一件运动短裤罢了!!敢情这伙人在家时,习惯光着身子到处跑?
「不好意思,一群大男人闲散惯了,进了屋里就不喜欢束缚,尤其台北的夏日又闷又热,咱们光着身子习惯了,想不到会吓到你。」严箴给了解答。
情况果然如她所料。房卿妩小小咽了口唾沫。「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我只是相心跟你说声谢谢,没事了。」
「那晚安喽!」严箴对她挥挥手,关上门,又很快乐地将床单一揭,扔给小宝。「你这小子今天反常啦,穿着短裤睡觉?」却没提醒他,害他出模,真是。
「老大回来前牛哥就打过电话来叮咛了,他要我们好好照顾小妹妹。我想老大还有画在他手上,怎么也不能得罪他,翻了好久才找来这条短裤穿。」小宝嘻嘻笑道。
「却害我无端献了宝。」严箴低咒一声。「就不知她会不会去向老牛告状,我这张画要紧得很,万一被她破坏……唉唉唉!」想到遇见房卿妩后就没好过的运气,他不禁连叹三声。
「谁晓得,女孩子都很小心眼。」小宝皱眉吐舌扮个大鬼脸。 「尤其这女娃娃古板正经得要命,我真是怕了她。」
「你不是第一回遇见她啊?」
严箴把日前被汽水罐砸伤及今天在便利商店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小宝直摇头。
「老大,你保重,改明儿我搬去跟泼皮住,不陪你了。」这公寓里的住客是不多,五名而已,却尽是怪异人种,各有各的怪癖。比如懒散过头的严箴,和男身女心的泼皮。
他们平时还会勉强压抑自己以符合社会规范,但一回到家,就什么也不管了。 大伙儿的说法是,家里原本就是让人放松的地方,若不能尽情表现自己,又有何意义?不过外面的人不明白,常用有色眼光看他们。
其实仔细想想,世间人千百种,岂能以同一基准来衡量,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个个一模一样才叫诡异。
这群怪人集居一处,各展所长,善待彼此,倒也其乐融融。如今闲来一个房卿妩,好比黑乌鸦群中飞来一只白文鸟,要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小宝受不了,自然要逃。
「你这小子休想自己落跑。」严箴扭住他的耳朵骂。 「你饶了我吧,老大。」小宝好声好气求饶。「以前那些喜欢你的女人是怎么整我的,你也知道,这位女菩萨又是牛哥的人,小弟自认得罪不起,但总闲得起吧﹗」
别瞧严箴经年累月一件衬衫、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跟痞子几乎没两样,便以为他没啥了不起。
在骨董界说起严箴的名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稀罕的东西,只要委托他,没有找不到的。
他是个奇怪的人,曾经不收分文帮助一个瞎眼老太婆找回她家被窃的传家宝;也曾向某国家元首收素巨资,最后却送了张假画给人家。
简而言之,他做生意只看心情。心情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心情不好,金山银山捧到他面前,他照样耍得人团团转。
他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只因他认为每样东西的形成必有其用意,若只能收藏,而无实用功能便是废物一件,不值一哂。
因此他住旧屋,不怕小偷光顾;穿衬衫牛仔裤,舒服随兴;开破车,撞坏了也不心疼;连头发他都自己理成五分头,洗澡时一道水柱冲下,全身清洁溜溜,不必抹发油,也不担心风吹坏了造型。
但若以为这样的男人必定找不到女人爱,那可又大错特错;也许是时局不同,怪人当道,偏有一堆女人喜欢他的怪脾气,赞他性格、夸他冷酷,有事没事就自动送上门来,表现她们女性的温柔,给他打扫家里、煮饭、洗衣,盼能以满腔温柔化这块顽钢为绕指柔。
当然,这些女人就看在公寓里白吃白住的众怪人不顺眼,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赶他们走,却忘了先来后到的道理。严箴都不说话了,她们有何立场赶人?
而且严箴也不喜欢人家改变他的生活,他最常挂在嘴边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我改?你们却不必改?老子的生活就一定是错,你们都全对?见鬼了。
所以他跟女人都交往不久,渐渐地,连交女朋友都懒了,不意今天却为了一张假画,自揽房卿妩这个麻烦上身,光想就觉头皮发麻。
「小宝,你想咱们若把三楼清一清,让她一个人去住,她管不着我们,我们也不必去顾虑她,这样会不会比较好?」
「老大对牛哥交代得过去就好啊!」小宝耸耸肩。 「我就怕你说这句话。」老牛是个死脑筋,要他照顾房卿妩,他既答应,就非得将她拴在裤头上小心呵护不可,否则老牛定找他麻烦。
「你节哀顺变。」小宝笑道。 「你不够义气。」严箴低骂,现在他也只能求神保佑,明儿个一早,不会有一个女人左手扫把、右手锅铲地来敲房门,逼他们起床吃早餐、顺道打扫屋子。
他讨厌规律的生活啊——
第四章
这一夜,房卿妩怎么也睡不着。
她躺在严箴的床上,脑袋埋在细软的被单里,鼻间尽是一股清新的肥皂香,和着他男人特有的体味,熏得她神魂儿晕陶陶。
还以为屋子这么乱,这床一定也很脏,孰料不然;他的房间的确是堆满杂物,但床罩、被单却很干净,仔细嗅闻还可察觉一丝阳光的味道。
严箴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对居住环境的品质一点要求也没有,但日常用品、贴身事物却十足讲究。
她打开他的衣柜,翻出」件衬衫暂充睡衣,同时看了一下,发现他的衣物剪裁都很简单,但质料却是一流,非棉即麻,他不穿合成纤维,连毛料、皮衣都没有。
一个人怎么能够拥有差异性如此之大的两面个性?
她不懂,却记得母亲说过,一样米养百样人,人人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对他只有好奇,倒无嫌恶。
她试着将他给的手表扣在腕上,它大得直接从她的手掌滑下,这才知道他的手原来这么大。
想起他把表递给她时,问了句:「怕黑啊?」自父母死后,就很少有人待她如此亲切;牛哥疼她,当她妹妹似地,但也只是「似」,终究有份距离。她知道牛哥有很多话不敢跟她直说,家人是不该这样的。
严箴生性疏懒,不爱遵守社会规范,有话直说,反倒给她一种亲密感。
踏入他家四个半小时后,她终于有了一种可以在这里住下去的感觉。而且是那种……仿佛回到家的舒适感。
悄悄地在唇边勾起一朵笑,她忆起他赤裸的身躯,不解自己当初为何会尖叫,明明不怕的。
父母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常去做义工,她还帮独居老人洗过澡,处理过排泄物。人哪,剥光了衣服其实都差不多,纵然严箴年轻许多,但也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况且他不把她当客人,依然优游自在地过他的日子,她才应该觉得高兴呢﹗
明儿个一早……不对,过十二点,已经是今天了。起床后,她要给他准备一份早餐当谢礼,感激他的收留,还有……他的关怀。
将表凑近耳边,仿佛还感觉得到他的体温,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