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听外公的话?嗯?」向槐低头,温和地问那个正在装傻的小朋友。
虽然才五岁,却已经很会装傻,不想听的,她就是有本事装没听见!
「可以开饭啰!」纱门打开,靳水馨采出头来通知老少三人。
已为人母的她,丰腴了些,眉眼间已经没有昔日的丝丝骄傲。望着她,向槐不只一次感到讶异。结婚生子、回归家庭对靳水馨来说,竟是那么适合,现在的她满足而快乐。
一见面就恶言相向、互相伤害的情景,已经都是过去,他们现在……是一家人。
「Daddy,今天有草莓蛋糕喔。」糖糖附在他耳边,小小声说着秘密:「我跟外公去买的,马麻说要吃过饭才可以吃!」
「没错,妳今天要吃一大碗饭,吃完才能吃蛋糕,好不好?」向槐也低声说。
小姑娘乖乖点头。
他与糖糖关系亲密得让外公、妈妈都为之吃醋。
「好了没,撒够娇了没?」果然,眼红外公开口了。「外公带妳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我要Daddy帮我洗!」糖糖搂着向槐的颈子,不肯放。
「我带她去吧。」向槐微微笑着,他一向知道怎么应付任性的小姑娘。
望着他们一大一小的背影,吃味中的外公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正在摆碗筷的靳水馨听见了,噗哧一笑。
「爸,你不要每次看到向槐就叹气嘛。」她啼笑皆非地劝说着。
「你看糖糖那么黏他……他们就是投缘啊……」
「那又怎样?」靳水馨手抆着腰,在父亲面前,她回复了几分昔日的骄纵,这是女儿一辈子的特权。「他一向就最受小女生欢迎了,尤其是被宠坏的那种,像糖糖就是,还有,以前的宋……」
话没说完,靳水馨便硬生生停住了,没有把人名说出口。
不过,靳永群当然知道她要说谁。这次,是真真切切叹了一口气。
「大小姐……不知道现在好不好?」靳永群瞇起眼,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略显灰白的浓眉忧虑地皱了起来。
顿时,摆满美味菜肴的餐桌,被一股郁郁沉默笼罩。
「怎么了?」向槐回来了,小无尾熊还是紧紧攀着他。他好看的眉一扬,疑问写在眼底。
「没事,没事,我们吃饭吧。」靳水馨勉强笑了笑。「糖糖来,妳坐这边,妈妈帮妳拿小碗,妳自己吃。」
「我要Daddy喂!」小姑娘很有主见,自己指定服务人员。
「妳已经五岁了,早就会自己吃饭,不用人家喂。」只要向槐轻描淡写一句,难缠的糖糖马上就乖乖点头,令外公和妈妈都为之气结。
「那我要坐Daddy旁边!」
「好,过来坐。」
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吃着晚饭,俨然天伦之乐的写照,只不过,好像有什么不对……
「Daddy,我把拔买新车了喔!」糖糖咬着鱼丸,口齿不清地炫耀着,「他早上用新的修女车载我去上学,我们老师说把拔的车很漂亮!」
「是修旅车,不是修女车。」向槐又纠正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奇怪,糖糖怎么有Daddy,又有爸爸?这两个称呼……不该是同一个人吗?
靳水馨揭开了谜底。她捏捏女儿的嫩脸蛋,「妳还记得妳爸啊?每次妳干爹一来,妳就完全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老爸老妈是谁了。」
「我爸爸是吴瑞平,我妈妈是靳水馨,我外公是靳永群,我没有外婆。我干爹就是Daddy叫向槐,可是我也还没有干妈。外公说,Daddy本来应该做我把拔……」
「糖糖!」三个大人出声阻止。
「……可是他喜欢别人,不喜欢马麻。Daddy,你喜欢谁?是不是糖糖?」
五岁的小女生撒起娇来,威力真是无穷。她黏着向槐猛问,清脆嗓音甜得发腻,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笑着摇头。
「妳再这样,妳爸加班回来看到,一定又要哇哇叫了。」靳水馨笑着摇头。「奇怪,向槐,你明明就是最冷调的人,为什么小女生都不怕你,还都那么黏你?」
向槐一怔,「都」?
除了糖糖,还有谁是爱黏他的小女生?
还有谁?
他们都认识的,也只有一个……
看着向槐投过来的,欲言又止的探询眼神,靳家父女立刻很有默契地互望一眼,然后,迅速转开了话题。
「向槐,你们公司事业做得真大,我前几天又看到商业周刊在专题报导……」
「要不要多喝一碗汤?苦瓜很退火。台湾夏天真是热,对不对?」
向槐清了清喉咙。
他静候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人愿意解答他的疑惑。不止如此,只要话题稍微转到相关的方向,就马上被扯开。
从他回国这几个礼拜,不,应该说从八年前他离开之后,就是这样了。
一开始,他初到异乡,忙着适应环境,忙功课……再来,投入创业的兵荒马乱中,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抛在身后的一切。
时间其实过得比想象中快很多,一转眼,不算短的日子便过去了,再回首,虽然不见得是百年身,但是,人事已非。
保全公司还在,靳伯伯却已经退休,而背后出钱的财团虽没变,主事者却换了,不再是宋纭珊的父亲。
宋总去哪里了?更精细一点问,宋家去哪里了?没有人知道。
或许,是没有人愿意说。
越是不知道,向槐想要探询的意愿,便越是增强。
也许只是好奇,也许是看在短暂相处的情分,也许……不管是为了什么,向槐就是想知道,那个爱撒娇的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每天逛街、玩耍度日?每个月花巨额零用钱置装买鞋?是不是找到了能容忍她的伴侣,让她态意挥霍、尽情任性?她那么需要人陪,那么寂寞。
想到这里,那股熟悉的隐隐疼痛,又染上胸口。向槐又清了清喉咙。
或许,一定得亲眼看一看,确定之后,他才能真正完全放下,不再挂虑。
「宋家的大小姐……」他决定直接问了,不再绕圈子、玩捉迷藏。「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坚定的询问视线投向靳永群,然后是靳水馨。
他们都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注视。
「她在美国吗?还是在台湾?大学应该早就毕业了吧?」向槐没有放弃,他继续问。感受到气氛有些沉重,他笑了笑,伸手帮糖糖把黏在嘴角的饭粒除去,故作轻松的说:「不知道糖糖以后长大,会不会也被宠成像宋小姐那样无法无天?嗯?」
小女孩圆圆如钮扣般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干爹,不是很懂,所以没回答。
而她的外公和妈妈,也都没有回答。
这下,向槐真的困惑了。锐利的眼神,审视着相识多年,曾经关系极为密切,曾经疏离,而今已经变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的靳家父女。
他们的神态很奇怪。
「纭珊她……发生了什么事吗?」虽是询问,沉冷的语气却明白显示着,他知道事有蹊跷,而且,他要一个答案。
靳永群叹了一口气,他的容颜仿佛迅速苍老了几分。
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早该知道,一向冷调,不轻易受人影响或让人接近的向槐,不可能轻易忘记那个曾经和他那么贴近,在他生命中掀起波涛的女孩。
「大小姐她……」还是改不了旧时称呼,靳永群才开口,又顿了一顿。「我知道的是,她没有回美国读大学。」
向槐诧异了,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那一年没有回去?还是后来都没有回去?难道她一直待在台湾鬼混、胡闹过日子?」
靳永群又沉默了。
好半晌,是靳水馨接口。「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可能?
向槐的疑惑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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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在窗帘上跳跃。
又是夏天了。
气温居高不下,每天都上探三十度,然而室内冷气开得超强,凉到让人待久了会发抖。
也可能是来到这里,心会静下来,心静,自然就凉。
图书馆,够清静了吧?而且访客不多,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阅览室不算太大,但窗明几净。桌上没有散落的纸张或杂志,统统收拾得整整齐齐。柜台边,有辆小推车,上面堆着一些待归架的书。只有一名职员在柜台后面,面对电脑查询着资料。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一身铁灰色笔挺西装的向槐,安静伫立在门边,眼神深沉,打量着室内,不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
他又迅速在脑海里回忆一次。地址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可是,怎么会是个私人图书馆呢?
柜台底下的印表机发出声响,开始印出文件。那名职员让印表机运作,自己站了起来,绕过柜台,走出来到推车前,开始检视新到的杂志、以及需要归位的书本。
她有着不长不短,普通至极的发型。白色长袖衬衫、及膝,不,过膝的深蓝直裙,配上低跟包鞋,完全符合世人对于「图书馆管理员」的形象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