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激情後,她仍旧没有告诉他为何落泪。她不是那种会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女人,也因为如此更令他忐忑不安。
按下满心的疑问回到家,打了通电话告诉她,晚上要和家人吃饭,接著几天有些事情要办,忙完後再去找她。而夏明眸的回应,竟冷得让他以为昨夜只是他的空想。
「博文,发什么呆?吃饭呐!」
沈博文回神,眼前的菜已经堆成金字塔,他扯扯嘴角,努力消化家人挟到他盘中的菜。
「明天我就去你挑选那几个合适的地点做最後确认,也一并谈好价格。」沈博文的母亲——邱淑琴说。
自从身体复原後,在英国也积极投入社会公益,这次沈博文提出在台湾成立社福基金会,她乐得回国助儿子一臂之力。
「妈,我跟你一起去好了,我答应博文免费赞助所有装潢。」二哥沈博奕眯著一双电眼,靠近自己的母亲。「啧啧啧,妈,你都怎么保养皮肤的,依然像个年轻少妇,光滑诱人,」
邱淑琴咧开嘴角往他脸皮一掐。「好小子,连老妈的豆腐你也吃。」
沈博文的二哥顶著金牌建筑师的光环却不务正业,喜欢跟著装潢工人一起赤著胳膊,流汗工作。要他坐办公桌简直要他的命,建筑师执照只是好玩考来的,说好听是体会基层生活,事实上,是害怕老爸将他逮回家接手事业。
「那我就有钱出钱,做你们的长期金主。」大哥沈博洋轻松的语气,看来已经从婚事的打击中走了出来。
沈博文感激地看他一眼,转向父亲。
「老爸,你呢?」
沈方远一直默不作声。他不反对儿子成立公益基金会,何况,妻子的病也是因为善良的陌生人捐赠骨髓,他们一家人才能和乐地坐在这里吃饭,但是,那个女孩的事他却不知如何启口。
「你的企划案董事会已经通过,资金上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沈博文皮皮地眨眨眼。「不能让老妈太劳累,让你们老夫老妻多点时间相亲相爱,对不对?」
沈方远脸一沈。「那个女孩,夏明眸,我希望你们停止交往。」
沈博文的笑僵在空中。他可以从这句话为明眸昨天的热情与今天的冷淡做解释吗?
「为什么?」他放下筷子,直直地望著一向明理的父亲。
「方远——」邱淑琴感到纳闷,他一向不会干涉孩子的自由,怎么会?
「你太年轻,有很多事你不懂,听我的话,我不希望你受伤。」沈方远不愿多做解释,草草丢下几句,迳自离开座位,定进书房。
「博文,老爸在说什么?」二哥沈博奕勾著他的肩膀。「你马子?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妈,大哥、二哥,你们继续用。」他拉开椅子,奔向书房。
「博文,和你爸爸好好谈谈,别冲动。」邱淑琴吐口气,向两个儿子扮个鬼脸。「做父母的,永远担心孩子的选择是错的。我们继续吃饭吧!」
「妈,那你怎么不担心他们两个打起来?」沈博奕挑挑眉,胃口不减地大啖美食。
「担心,怎么不担心?不过,也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去劝架嘛!」她笑嘻嘻地说著,眼底却不见担忧。
她的儿子她清楚,这场仗,肯定是自己的老公败战。
沈博洋在一旁蹙起眉头,心里想著——该不会是因为他的婚事,害老爸反应过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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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眸失踪了。
沈博文陪著母亲将设立基金会的资料、手续办妥,育幼院的新家也签完约,却发现夏明眸失踪了。
向公司请一个月的假,育幼院已经人去楼空,原本和院童嬉戏的大树已经被连根拔起,庭院的墙也已拆除,怪手就停放在路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犹如废墟的空地前,沈博文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
「沈哥哥……」—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後响起。
他回头。「小如?!小如,夏姊姊呢?温妈妈,还有小朋友都到哪里去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急著向一位六岁的小女孩发问,也不管这些问题是不是在她回答的能力范围里。
小女孩被他的模样吓哭了。挣脱他的手,擦著眼泪边喊著:「把拔……」一边向田里跑。
沈博文跟著她来到田中,见她扑进一位农夫怀里,断断续续地告状。
和农夫交谈後,他才明白这阵子育幼院发生这么多的事,而他,居然不在夏明眸身边,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难题。
「屋主没等到一个月的期限就派怪手来拆房子了,一时之间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让这些孩子先分开住到我们村民的家里,我老婆看小如听话又可爱,就把她留下来,认养做女儿。」农夫黝黑的脸露出腼覥的笑容。「我们实在也帮不了什么忙。」
「那你知道他们现在搬到哪里了吗?」他心急如焚,想找到她抓起来痛打一顿屁股,又想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安慰她这些日子的磨难。
「有,有,你跟我回家,我抄地址给你。」
当沈博文来到这问地坪约二十几坪二楼透天的老房子时,夏明眸正独自一人想将那原本摆放在树下的大木桌移到墙边,小小的庭院里还堆放著许多杂物。
她,洗白的牛仔裤上满是污渍,随意扎起的马尾,发丝散乱,细瘦的手臂上刮了一道又一道红痕。
他缓缓走向前,想抑下眼眶的酸涩,这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这么逞强?
张开双臂将她的背纳进自己的胸膛,原本就没几两肉的身子更显单薄。「傻瓜……你以为你是蚂蚁吗?可以搬动比你重十倍的物品?」
怀里的人一僵,停顿半刻,随即挥掉他拥著她的手。
转过身时,是一脸的冷漠,而无论她脸上出现什么表情,沈博文都仿佛未见,他手一揽又将她拉入怀里。紧紧地,让她没有一丝空隙能够再推开他。
夏明眸困难地扭著身体,她好累、好困,好想任由他抱著,却得用最後一丝理智抗拒这舒适的怀抱。
「放开……我。」
「不放!」
「我要喊救命喽!」
「不放!」
「我快喘下过气了!」她吼。
「不放,下放!这辈子都休想叫我放手。」他也大叫。
夏明眸力乏了,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下动。
放弃了。
静静地靠著,感觉他因呼吸而缓缓起伏的胸膛,倾听那沈稳让人心安的跳动,闭上眼,风轻轻地吹过耳边,地上什么东西被风卷动,沙沙地磨著石子地板。
好舒服,好安静……如果时间可以在这一刻静止该有多好。她就不必再面对离开他的痛苦。
夏明眸许久没有反应,沈博文心一惊,该不会真的被他闷坏了?
轻轻挪开她柔软的身体,发现……她……站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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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只觉眼皮沈重乾涩,几次想睁开又无力地陷入更深沈更黑暗的世界。
不行……夏明眸脑海里惦记著好多事还没处理完,努力地拉高眉头,企图唤醒自己,慢慢地感受到昏黄的光线,直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闪了闪浓密的睫毛,认清眼前的那张脸,怀疑自己还在作梦。不一会儿,睡前的记忆全都回笼。
她居然在他怀里睡著!而且,还将他的一只手臂抱得牢牢的。
他就用这么奇怪的姿势坐在床边看她睡觉吗?
「呃……我睡了多久?」起身梳梳一头乱发,拉拉撩到肚子上的衣服下摆,脸颊像苹果般愈来愈红。
沈博文不发一语,直直地看著她,眼底尽是爱怜。
他爱看她—觉初醒,毫无防备的纯真模样,所有的心烦琐事连著梦一并丢入无尽的黑夜,张开眼又是全新的一天。
夏明眸被他瞧得心慌。「你干么都不说话。」转头看看天色,已经全暗了。
「糟糕,还没帮孩子们准备晚饭。」急忙要下床,又被按回床垫。
「他们已经吃过了。你呢?肚子饿吗?想吃什么?」他温柔地问,引得夏明眸皱眉。
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对我这么温柔,那会让我离开的路走得更辛苦。
「你该回去了,以後……以後,别……再来找我。」敛下眼:心头的重石压得她舒不开那一口气,觉得整个人几乎要昏厥。
「看著我。」沈博文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弃我?」
她拢起眉,将脸撇开,心虚地不敢正视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我?」不知道是痛苦还是难堪,她语气微微地加了重量。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覆上她细小却布满了小茧的手掌,柔声地,没有责怪,只有心疼。
这么瘦弱的肩膀却想要扛起—片天,这么小的拳头却想提起所有的重担。
夏明眸将手抽离,猛地站起来,走到背向他的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