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这儿的小树,在这偏僻小地方:它们活得自由,热情,无拘东。
此刻我坐在这亘古不变的小镇咖啡馆,写信给你。
离上次最后一次见你,已经两年,对你的感情,及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像克伦诺夫,永恒地存在我心深处。我依然牢记你的模样,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这里天黑得很晚,从二楼的露台望出去,街道还亮着,刚刚才下过一场雨,远处教堂响起钟声……
我附上照片给你,这天我在这古老的咖啡馆,在这遥远的宁静的小镇傍晚,我思念你。
江小君写完信,走出咖啡馆,拿出相机,拍照,收好相机,一个人往旅社的方向漫步去。来往的是双双对对的情侣,要不就是一整团的游客,她形单影只,却面带微笑。因为心中有人可以思念,这旅程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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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远在台湾的黎祖驯,回信给小君--
小君:
照片收到,妳寄的莫札特巧克力也吃了。
我被工读生张芳梅,就是上次信里跟妳提到的那个张芳梅,她每天都骂我小气,不然就骂我机车。
因为前天吃莫札特巧克力,被她看见,她跟我要,我不给,所以现在我有个别号叫「机车老板小气神仙」。
不要问我为何这别号这么地瞎?我想这是她们七年级生的用语。
不管是被骂小气鬼也好,骂机车也行,妳给我的巧克力,死也不给别人吃。
克伦诺夫永恒不变,这莫札特的口味也都没变。
妳知道我现在最想跟妳做什么吗?
我想到那个饶河夜市的胡椒饼,我昨天特地跑去吃,我排队排很久,一样坐在庙前吃,我跟妳说,它的味道也没变。
昨天张天宝带杨美美来,我还是没给杨美美好脸色,我很少气一个人气那么久的,不过看在她现在跟天宝在一起的分上,我还不至于令她太难堪,只是心里还有气。
因为妳离我那么远,除非妳永远留在我身边了,我对美美的错误才能释怀。张天宝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我跟胡椒饼啦克伦诺夫啦莫札特巧克力啦,都没改变,即使等到天荒地老,变成世界遗迹的一部分都不要紧,只要还能跟妳联系,我就不感到寂寞,也没有遗憾。
附上莫札特巧克力受难记一张。
黎祖驯拿出胶水,将情书封缄。
张芳梅要下班了,她伸出手,好心道:「又一封情书?喏,帮你寄。」
「喔。」黎祖驯将信递出去,张芳梅接下,他忽地又抽回。「不用了。」
「干么?」张芳梅的手顿在半空,一脸莫名。只见老板大人,一脸猜疑。
「这个信很重要,我自己寄比较放心。」
「暗!」张芳梅飙粗口。「你不只是机车老板小气神仙,你还是龟毛大王!」一番善意竟还怀疑人家,好心给雷亲!
很好,为了心爱的女人,他如今又多了个「龟毛大王」的封号。黎祖驯不以为意,惦着手中书信,笑瞇瞇地说:「妳晚一个小时下班可以吗?」
「为什么?」
「我要去寄信。」
「你讲不讲理啊!」张芳梅跳脚。「我说我顺路帮你寄你不要,你偏要自己去寄,竟然为了寄一封信要我加班?」
「会付妳加班费,那么激动干么?」
「这事没道理嘛,你以为我爱占你便宜赚那个加班费吗?好,你自己去寄,但你可以打烊后寄嘛,或是明天早上寄也可以嘛,你干么非要我加班一小时,然后特地跑去寄信?多此一举嘛,你是老板欸,怎么比我还不懂得经济效益这四个字?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
「我懂。」黎祖驯吹着口哨,寄信去,他挥挥手,他也懂得怎么跟七年级生对话了。「可是呢、我早一点寄出去,她就早一点收到信,时间就是金钱,但是在爱面前,是不能用现实世界的时间来计算,妳懂吗?」
「呴~~太抽象!」张芳梅张大嘴巴冷笑两声,翻白眼。「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啦!」
黎祖驯笑呵呵地上楼,离开地下室,到两条街外的邮筒投递情书。
这封信,搭乘飞机,飘洋过海,颠沛流离,经过了机场搬运工,经过了邮局的窗口,经过了邮务士发送,半个月后,连同小君订的中文报纸,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周一早晨,躺进小君任职的学校宿舍信箱里。
这越洋来的爱的讯息,在一个小时后,让小君挟带入屋。
坐在阳台,品尝热咖啡、三明治,她小心翼翼地开信展读,微笑着看完,将信收回信封,凝视着屋前大树,树叶沾了露水,闪闪发亮。天空白云,在晨光映照之下,镶了金边,也正闪闪发亮着。
她想象彼岸,黎祖驯品尝巧克力的表情,他一定还是搭配黑咖啡,她起身,走进房间,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盒莫札特巧克力,回到阳台,喝一口黑咖啡,吃一小口巧克力,然后傻傻地笑了。
因为吃着和他一摸一样的食物,因为恋着那个人,就有了好甜蜜的滋味,好温暖的感动。好像他就坐在对面位置,对着她微笑。
她眼前彷佛又看见了,依稀如昨,那个午后,在他家客厅里,十九岁的自己,好奇着看他喝黑咖啡,好奇着,问他会不会很苦。
他说黑咖啡的苦味,更能彰显出巧克力的甜。
啊,她此刻品尝着同一款巧克力,也喝着他喜欢的黑咖啡。她心酸,想到他们爱得好辛苦,是不是也像这入喉的苦涩的黑咖啡?
她满心期待着,在辛苦后,他们能等到甜蜜得果子,让所有等待过的时间,淌过的那些眼泪,都值得,都令他们的爱更闪耀。
今天早晨,她的早餐就是巧克力。
翻开已经晚了几天的中文早报,关心台湾时事。
十分钟后,她被一则艺文消息吸引,拽近报纸细读一遍又一遍,然后,因为惊骇,报纸从手中滑落,跌散在地、
电话声,刺耳地、激动地喊起来。
她还呆着、傻着,那铃声激动地响了又响,在连续八次呼喊后,她回神,冲去接。
「小君、小君,发生什么事了妳知道吗?」
「妈,我刚刚才看到报纸。」
「周德生订婚了,跟他的学生!」
「……」
「妳在听吗?」
「嗯。」她泪满腮。
「听说那个学生很迷周德生,周太太也很喜欢她,人家喜洋洋地在准备订婚典礼,他们已经交往半年了。」
「太好了……」一直到周德生也觅到他的终生幸福,她心中大石才终于放下。
「别再顾忌他的感受了,要不要回来?」
「要,我要。」她恨不得立刻回台湾,立刻扑向那个人的怀抱。
「他呢?还在等妳吗?」
「他在等,一直有在等。」
江天云在彼端叹息。「回来,妈作主,让你们办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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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工作,办理出国手续,十五天后,秘密回国。
当飞机快降落中正机场,当小君看见地上的笔直跑道,眼泪不受控制,潸潸而落。她没打电话给黎祖驯,这两年为了心中的罪恶感,他们只通书信,以后不需要了,以后想见面就见面,想天天腻在一起都没关系了。回顾以往,此刻反而像梦境。
一个甜美的好得不象话的梦境。
空中小姐广播,机长祝福乘客旅程愉快,小君正要回家,这一趟她走得好远好远……她离开爱的道路,迷路过,彷徨过,终于又回到正途。妈妈在入境大厅等候着,提领行李,随母亲返家,没稍做休息,小君拉开书桌抽屉,搜出一个密封的信,拆开,倒出一把钥匙。
2503……她抚摸钥匙上头的数字。
离开家,往永康街去,来到破旧老旅馆。乘电梯上楼,走到底,打开2503房。
屏息地站在房间中央。
那些堆放的旧物都被清空,她看得出有人住在这里。白床单微绉,扔着一件皮夹克,拾起来嗅闻,有淡淡的烟味,是故人熟悉的气味。
她热泪盈眶,躺下,翻身,俯在床上,回到爱之屋,回到他们的秘密基地,这一别好久好久……
她起身环顾房间,窗前书桌,放置着几张CD,挑起性枪专辑,放入音响,扭开听,歌声激动情感澎湃,瞬间,她的青春,她的热情全回来了。
打开衣橱,她看着橱子里好几件男性衣服问,有几件当初没带走的衣服挂着。
分别是三件T恤、两件牛仔裤,她记得牛仔裤,拿出来端详,这是认识黎祖驯以后,为了跟他相衬,为了捍卫他们的爱情,她买的第一件牛仔裤。
换上粉红T恤,套上牛仔裤,衣裤都合身,爱仍在,嗅闻旧衣裤,没一丝霉味,她闻到熊宝宝柔软精的气味,她又哭又笑,好感动。
黎祖驯肯定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她的衣裤拿出来清洗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