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云说:「我想通了,假如他真的那么好,就让他跟着妳去慕尼黑,吃住交给我负责,妳就不用为了他放弃钢琴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为什么妳刚刚跟我说他要和我分手?」
避开女儿的视线,江天云望向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
「我想试试看他对妳有多认真,所以和他见面后,我故意开两百万支票给他,我说如果他愿意跟妳分手,这些就当分手费,补偿他……」江天云的声音低了下去,玻璃窗面映着女儿的身影,女儿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女儿眼色彷徨的呆站着,因为震惊,胸前剧烈起伏。
江天云低声说:「支票他拿了。」转身面对女儿,小君没有反应,以为她没听清楚,她再说一次:「小君,黎祖驯收下支票,为了钱抛弃妳,妳还要继续傻下去吗?」
小君空洞了的眼色逐渐聚焦,注视着母亲,这么伤她的事,她不怒,她还笑出来了。
江天云傻住了。
小君笑着,抬手看表,很认真,很天真地说:「对啊,他拿了,没错,他就是这样,我知道为什么,他要拿支票来跟我开玩笑,告诉我妳有多过分,竟然想得出要花钱来收买他!信不信?他就快来了。」
瞪望和黎祖驯同款的情人对表,看秒针急急在跑,小君微笑,动也不动地僵立着,注视着手表,觉得像作梦,恍恍惚惚,恍惚中听见妈妈的声音哽咽了。
「他不会来了,他跟我说,从今天起不会找妳,也不会再跟妳联系,电话也不接,会彻底消失,让妳死心,专心去留学;妳还要为他找借口?妳好傻。」
小君白她一眼。「妈,他跟妳开玩笑的啦!」从口袋搜出手机,打给祖驯。
她笑着等待,电话线路传来一次次单调重复的嘟嘟声,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三秒四秒……她笑着,听着,等他接电话,等到电讯业者制式的告知电话没人接听。再打,一样。再打,还一样。那嘟嘟声每响一次,她的心就更紧些再紧些。然后,巨大的慌,不断上涌扩张膨胀,她的心快关不住这巨大的慌。她重复地不断拨打电话,像得了强迫症的精神病患。
看到女儿这德行,江天云心痛,抢走手机。「不要打了,妈没骗妳,他就是这种人,妳为他疯成这样值得吗?走、跟我回去!」江天云拉住小君的手。
小君身子一震,咆哮:「不要碰我!」转身就跑。
「小君--」江天云追上去,扑去紧抱住女儿。小君忽然发狂那样尖叫挣扎,江天云忙安抚,哄着:「妈知道妳痛苦,但是我跟妳保证过些时候就好了,妳跟妈回去,全世界只有妈会无条件的永远爱妳,爱情是靠不住的,妳知道吗?听话,跟妈回去,妈答应以后不骂妳了,也不乱动妳的东西,好不好?」
小君崩溃地大叫又蹬脚又挥手。「放开我放开我放开啊~~」拉扯中,右肩缝合的伤口,被扯开,渗出血,肩膀血红了。
「妳肩膀怎么回事?」江天云吓得松手。
小君趁势转身就跑。
「妳回来!小君……」江天云追上去,忽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耳朵嗡嗡响,砰一声,倒在地上。
小君煞注脚步,看母亲跌倒了,奔回来。
「妈?妈!」她轻拍妈的脸,没反应,皮肤冰凉冒着冷汗,她搂住母亲,惊觉到妈妈瘦了好多。「妈?妳怎么了?妈……」小君打急救电话,等救护车来,心乱如麻,脸埋在母亲怀里痛哭。
「妳叫我做什么我都好,妳不能出事……我都答应妳……」
救护车路上急驰,黑夜中红灯闪着。在嗡嗡的警笛声中,小君想起来了,她握着母亲冰冷的手,都想起来了……跟妈妈不是一直敌对、生疏的。美好的回忆在生命垂危之际,一下全涌回脑袋里。
遥远的某天,她还是小女生,曾坐在妈身旁。仰头,望着妈妈,看她弹琴。
那时她吵着:「我也要弹~~」
「小君也要弹啊?」妈妈就握住她的双手,放在琴键上。一个指尖一个指尖敲着键。「我们一起弹喔……好厉害,小君也会弹钢琴欸,妈妈好爱妳……」
泪水不断不断滑落,将小君的脸庞湿透,母亲戴上氧气罩,生命危急,这混乱无助时刻,江小君醒悟了。
爱情不是活着的一切。
不顾一切地追求爱情,弃身边所有人不顾,拒绝听进反对声音,盲目地投入,像弱视的蝙蝠,被爱的声纳干扰,乱飞翔,没自己方向。
但爱情啊,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啊……
如果失去母亲,她的爱情,还能令她快乐吗?
如果为了爱谁,把理想前途都忘记,死守那个人,真就会一直快乐下去吗?
如果为了爱某个人,拒绝沟通,让亲人担心,一意孤行,她和那个被她爱着的人,能快乐吗?
爱很迷人,爱很伟大,爱上了,像嗑药,很麻醉,没办法抽离。但蜜月期总会结束,他们不可能摒弃这整个现实世界。这或者不是成熟的爱,自由地争取爱情,不顾旁人感受,也许要够彻底自私的人才办得到。
这是她的初恋,代价很高,他们看来输得一败涂地,简直在玷污人人歌颂的爱情。他敌不过金钱的诱惑,弃她而去。她呢?为爱伤害挚亲,落得这番局面,胆战心惊,彷徨无依。
车厢剧烈摇晃,小君紧握母亲冷着的手,而右肩伤口痛苦,而心无声地破碎了,车窗玻璃,雨滴飞溅,雨痕婉蜒攀爬,密密麻麻。她目光呆滞,失神地看着,看雨痕绵密地画着窗玻璃,而这段时日的爱恋记事也在她脑中刻画出密密的记忆版图,直至这瞬间,破裂,毁损。
小君一路想着,不断自问--
我到底在干么?
我到底在干么啊?
我是怎么了?
我不像我,我不再像我了,我这是怎么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黎祖驯倚在路树前吸烟,吸完烟,伸懒腰,浑身舒畅。
那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呢?没了。
那快乐中又老觉得肩背拽着的重负呢?没了。
哈,抬头,瞪阴灰的天,他心情好,管它阴天,尽管下场大雨吧,他又是一个人了,自来自去,无拘束,啥都不怕,浑身是劲,呼!不用违背自己的个性,计较未来出路。不用劳心劳力学怎么搞艺品买卖挣大钱,就像过往一样,兼几个差,自在来去,赚了钱,泰半都捐出去,反正他没牵累,一个人了。
他大步向前走,走着走着,吹着口哨,没意识地,又来到这日式料理店。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拉开店门,背包往柜台一掷,朝餐厅厨房嚷:「爸、爸!」
「你来啦!」黎志洪冲出来,拽着儿子找地方坐。「吃饭没?饿了是不是?」
「想不想去日月潭?」
「嗄?」
「还是……我们去环岛怎么样?铁路环岛,套装行程,我出钱。」黎祖驯咧嘴笑,白牙闪着。
黎志洪头痛、心痛,想到上回黎祖驯失意时发生的「老爹彻夜未眠」惨案,这回儿子提出环岛旅行,X,一定代志大条了。如果之前儿子反常的黏爹行为是因为遭遇挫折,那这回就是遭到啥不幸喽?
「你发生什么事?」
「没有啊。」
「……」又说没有,暗咧。黎志洪牙一咬,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大力拍拍儿子的背,眼眶泪光浮现。「好,我们去,我们去!哪里爸都跟你去~~」事到如今,当年亏欠儿子的,一次还清吧!就赔上这把老骨头,天涯海角相随吧!
黎祖驯摸着下巴,思索着:「我看铁路环岛太娘了,爬合欢山好了,你很久没运动了吧?我们上山去露营,住一阵子,修身养性,应该不错。」
「……」黎老爹张大嘴,目光呆滞,心想--你干脆说找我去武当山少林寺打十八铜人算了。
黎祖驯说:「我认识荒野保护协会的朋友,装备交给我,你只要放心跟着我就行了。」
黎老爹肯定儿子遭遇到生平最重大的打击,铁路环岛旅行?想逃离什么?登合欢山露营?想远离什么?
这家伙,有难过的事不能开口说,一定要这么身心的煎熬才爽咩~~唉!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江天云吃不好睡不着,又情绪激动,引发高血压,轻微中风,急救后无大碍,住院三天。
小君肩膀的伤经过处理,没大碍,这三天她都陪在母亲身边。母女俩很默契地都不再提黎祖驯这事。江天云不提是怕女儿伤心,小君不提则是怕妈妈又激动起来。
当江天云问小君肩膀的伤怎么来的时,小君只推说跌倒,不讲过程,以往江天云肯定追根究柢问个清楚,还会责骂她不懂保护好弹琴的手,但这次她没追问,也没骂小君,这女儿失而复得,她怕再失去,她改了过去对女儿强势的态度,经过这次教训,她警觉到女儿已经长大,不能再用高压的态度管教,现在她对女儿好声好气,珍惜着母女俩的缘分,并修补之前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