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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雁翎气得浑身发颤,她没想到自己救了他,却换来他的羞辱!真想狠心将他赶出去。

  可是看看他头上腿上的伤势,她又忍着心头的气,冷冷地说:「不管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先凑合着住吧,等铁大叔回来后,我送你去他那里。」

  说完不再理会他,拿走炕桌上的油灯下了炕。她可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没空和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男人啰嗦!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凝滞,雁翎不再跟他说话,彭峻猛也无心理她。

  可是不一会儿后,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正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他看到她将灯放在墙角,系上一条蓝花围裙,将今天他被迫抱在怀里和压在身下带回的那些席箕草,一片片修剪后放进那个大木槽里,然后坐在兽皮上开始编织那个编了一半的篓子。

  原来她到河边采集席箕草是为了编织这些家用品?他只知道这草可做饲料,却不知还可以编这些玩意儿。

  时间慢慢地流逝,雁翎一直在低头忙碌,彷佛忘记了屋里还有个人。

  她心里还在生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男子的气,当然,也在生自己的气。

  他以为他是谁呀?自己好心救他,让他进家门、睡热炕,可他倒好,竟将自己说成了个行为不检点的坏女人!真是没天理!

  可是,被他点明后,她才惊觉她家的炕是从来不准男人上的,尤其娘去世的这两年多,她甚至不许任何男人进她的房间。就是铁大叔来了也只在院里或是灶炉间待着。可是今天,自己却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将这个陌生人带进了家!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见他又可怜又受了伤吗?

  当然是这样。不然还会是什么?她心里自问自答。

  唉,如果不是他点破,自己还真没想到他不仅是一个受了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更是一个有力量的大男人!

  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是太鲁莽,也难怪他会那么想,就是铁大叔、银花姊他们回来后知道了也一定会生气的。

  雁翎心里乱纷纷地想着,真巴不得天赶紧亮,铁大叔赶快回来,这样她就能把这个惹她心焦的男人送走了。

  看着在昏黄灯光下专心干活的雁翎,彭峻猛不免同情起她的孤独无依,同时也觉得自己先前的指责并不恰当。

  她一点都不像不检点的女人,她的穿著打扮极其简朴,言行间更没有挑逗放荡之气。再看她的房间里,连个女孩子必备的镜子都没有。

  彭峻猛看着那柔软的植物在她灵巧的手中穿梭着,变成一个美丽实用的篓子,自责地想自己话说得太重,难怪她要生气。

  夜深了,雁翎终于熬不住困倦,往炕炉里加了些柴后,爬上炕的那一头,铺开被褥睡了。睡前,她还特意将炕桌放在她与他中间表示那是界线。

  看见他仍然睁大眼注视着她,她也没有跟他说话,熄了灯和衣躺下了。

  令彭峻猛羡慕的,是她几乎才落到枕头上,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显然已沉入了梦乡。

  黑暗笼罩着一切,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到自己烦躁的呼吸声。

  睡觉!睡觉!快睡觉!

  他默默地命令着自己,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一如既往,就在他心中渐静,意识朦胧时,一声凄厉的号叫再次刺穿他的脑际。

  「唉!」在那些可怕的影像再次入侵他的脑海前,彭峻猛叹息地睁开眼睛。

  他想象以往那样到外面去走走,或去骑马狂奔,以耗尽自己的体力,可是现在受伤的腿让他只能躺在这里,忍受着万蚁钻心的烦躁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腿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这点伤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欢迎这样的疼痛,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越厉害,他精神上的痛苦就能够被漠视。

  这十二年来,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怪物,当大地沉寂,人们酣睡时,他却是清醒的。有时疲惫至极渐有睡意时,一双疯狂的眼睛和尖锐的白牙便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耳边则总是喜乐、鞭炮、哭笑,甚至指甲划过肌肤的声音……

  他憎恨自己的「怪病」,曾求治于京城及民间的各个名医,甚至巫术,可是无人能治好他的病。绝望让他将一切精力都用到战场上,他甚至希望能光荣地战死沙场,那样既能保全彭家的名声,实现他大丈夫立功边廷、马革裹尸的志向,同时也能摆脱困扰他多年的痛苦。

  可是他没有死,他活着,活在一片毫无希望的沙漠中……

  「你伤口很痛吗?」

  一句轻柔的问话传来,炕桌上的灯随即被点亮。

  灯光乍起,雁翎看到一张承载着巨大苦痛的脸庞。

  她心一紧,赶紧从炕桌后爬过来,检查他的伤。

  「不,不是伤口痛。」彭峻猛拉开她的手,不让她看伤口。

  「可是你一直在叹息……哦,你的手好烫!」雁翎惊呼。「你发烧了吗?」

  「没……」他的话没说完,便被她的动作止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雁翎,当她的手掌平贴在他的额上时,他觉得彷佛有股清泉流过他燥热的心田,令他浑身舒坦。

  雁翎虽感觉到他的体温略高,但应该不是伤口引起的发热,于是略感放心。

  可是她刚想将手收回,突然被彭峻猛按住。

  「别,妳别走开!」

  雁翎一惊,挣脱自己被他按住的手说:「你安心睡吧,不会有事的。」

  心情正焦躁不安的彭峻猛被她激烈的动作惹怒了,他不过是想留住她的手带给他的那抹惊人慰藉,那是十二年来无人能带给他、而他最渴望的东西,她怎么能够拒绝他?!

  于是他猛地抓过她,双手如铁链般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拦腰抱住。

  「放开我!」雁翎惊得连忙推他,可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太用力。好不容易才在他的搂抱中挣扎着坐了起来,却再也无法将他的手掰开。而他除了紧搂住她的腰,将头依偎在她身上外,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这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靠在炕头的木柜上喘着气,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训斥自己「不检点」,这会儿就来侵犯自己,真是个不可信任的伪君子!

  看看将脸埋在自己腹部的男人,雁翎真是又气又急。

  「你放开我啦!」她生气地扳过那个半躺在她腿上的男人,却发现他睡着了!

  「唉,这样也能睡?真是个怪人!」她再次试着将他的手拉开,可是根本拉不动。

  她拍拍他的脸,用发尖搔他的鼻孔,但他一丝反应都没有,看来真是睡熟了。

  算了,就让他这样睡吧。她无力地想着,仰头靠在柜子上。

  她知道自己的弱点就是同情心太甚。娘亲在世时一再告诫过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看来今天自己的好心真的会带来灾难!

  偏偏铁大叔和村里的人都去打猎了,没有人可以帮她,她该怎么办呢?

  他说得对,她不该将他带回家里。现在她是不是得狠下心,天亮后将他赶走?

  没错,一定得赶走他。雁翎坚决地想:反正自己已经用最好的药将他的伤包好了,他的伤口几天后就会慢慢愈合的。

  可是他没有家,如果我将他赶走,他能到哪里去?外边那么冷,他这么瘦,身上这么破旧的衣服如何抵挡这寒冷的冬季?

  雁翎低头看着男人瘦削的身子和褴褛的衣裤,心情阴郁地想。

  唉,这叫我该怎么办?赶走他,等于将他往死路上推,我怎能见死不救?!可留下他,无疑是给自己挖了火坑!

  双手垂放在身子两侧,她静静地看着飘摇不定的灯火。

  寂静的夜,渐渐让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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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桌上的灯灭了,窗外透进的微弱白光预示着天就要亮了。

  从寒冷和不适中醒来,雁翎首先感到的是颈部酸痛僵硬,双腿也沉重而麻木。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腿上模糊的影子时,想起了夜里发生的事,急忙拉开那双仍然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可是那双手彷佛上了锁似地文风不动。

  「这男人怎么回事,睡着了也能缠得这么紧?」她难以理解地看着他自言自语道,再伸手摸摸他的脸和胳膊,暖暖的,既没有发热也不冰凉,一切正常。

  她想下炕将快熄灭的火点燃,不然等会炕凉了会更冷;她也想将灯点亮,看看他到底睡得怎样;她更想躺下去,盖上被子好好睡一会儿……

  可是,她动不了,一切只有等他睡醒后主动放开她。

  雁翎就这样张着眼靠在炕头,直等到晨光将屋内的景物照亮。

  腰间一动,雁翎急忙低头,发现他正睁着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着她,那深沉的目光十分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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