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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儿,大雁总是南来北往,娘希望有一天妳也能像牠们一样飞……妳才十五岁,还得长高,娘为妳做好了妳长大后的棉袄……」

  娘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雁翎抚摸着这件收藏了快三年的棉袍,泪水溢出了眼眶。

  「娘,原谅雁儿吧,您的雁儿没长高,也没长胖,所以没能穿上娘亲手缝制的衣服……可雁儿知道如果今天您在这儿,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将脸颊贴在柔软的棉袍上,彷佛再次感受到娘温柔的抚摸和宠爱的拍哄。

  然而,她还是毅然地握起剪刀,朝精美的棉袍剪去……

  从河边回来的彭峻猛,站在门边将这一幕尽数看入眼底。

  那件袍子显然对她意义非凡,可是她为什么要剪破它呢?

  他不明白,但却清楚这时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他在房里默默地吃着雁翎准备好的早餐,喝着她精心熬炖的牛骨汤,心里却一直想着她刚才悲伤的模样。

  那棉袍是谁的?看起来很大,该不会是什么男人……他突然搁下碗,撑着拐杖往里走,坐在炕上。

  他的动作很大,惊动了专心于针线的雁翎。她抬头看他,眼里依然泪光闪闪。

  「妳怎么啦?」他小心地问。

  雁翎轻笑,但神情却令彭峻猛心痛。

  「这是我娘去世前为我做的最后一件棉衣。」她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手中的活。「以前我娘总说我手笨,不会做棉衣……那时娘已经生病了,可她说我还会长大,所以缝了这件大棉袍……」

  一串眼泪滴落在手中的棉袍上,她赶紧用手将它抹去,撩起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自嘲地说:「你看,我真的很笨,就像娘说的,新衣服被我弄脏了……」

  彭峻猛看着她流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妳没有别的亲人吗?」过了好久,他问。

  「没有。」雁翎摇摇头,手中一面不停地飞针走线,一面说道:「我娘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爹爹是谁,可是我知道我娘不是本地人,是从关内逃难来的,后来因为我的出生而被迫留下,最后又葬在了这里……」

  她彷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似地说着自己的身世。然而,她并没有告诉他,打她懂事时候起,娘就一直教导她长大后断不可轻易许身于人,一定要明媒正娶才行。随着年纪的增长,她渐渐从娘的话里听出娘与爹是背着家人偷偷相爱,后来爹爹迫于家庭的压力抛弃了娘。

  已怀孕数月的娘因无颜面对家人和乡邻而逃离了家乡,从此没有再回去过。可是,她知道娘至死都思念着她的故乡。

  从她的叙述中,彭峻猛已然猜出她何以没有爹并独自居住此地的原因。

  想到她自幼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山谷中,那么年轻就失去唯一的亲人,彭峻猛对她充满了怜惜。

  生活的磨难并没有让她变得冷漠和苛刻,她不仅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而且还保持了热情善良的本性。

  对像他这样受了伤,又脾气暴躁的陌生人,她乐于施以援手;对那头又丑又老的驴子,她也极其温柔体贴。

  她的纯洁善良、温柔随和与坚韧果断汇合起来,不正是他寂寞的心田最最渴望的甘泉吗?

  「快来试试吧,应该合适了。」

  就在他神飞意走之际,雁翎低头咬断了线头,将棉袍推到他面前。

  「什么?妳要我穿这个?」彭峻猛一时糊涂了。

  「没错,我已经将它按你的尺寸改过了,你试试吧。」

  「不要!这是妳娘留给妳的遗物,我怎可占用?」彭峻猛坚决拒绝。

  雁翎一听,急了。「我都已经剪开重新改过,如果你不要,我也不能再穿,那么还是要送给别人的。再说,马上就要下雪了,你如果没有棉衣,怎么能熬过那样的严冬?我娘如果在,她也一定会这么做,因为我娘是天下最慈悲的人……」

  说到这,泪水再次溢满了她的眼眶。

  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泪水,彭峻猛觉得所有的语言在这时都是苍白空洞的。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抓过棉袍穿上。

  「妳怎么知道我的尺寸呢?」他单脚站起来,伸长胳膊让她看。

  「你忘了昨天我替你补过衣衫?」雁翎看到经过修改后,穿在他身上还算合身的棉袍,总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嗯,妳娘错了!」彭峻猛称赞道:「妳一点都不笨,还很聪明,妳居然能将皮毛拼接在腋下和肩头增加宽度,接在下襬和袖口增加长度……穿上后既暖和又合适。」

  雁翎为他拉平衣襟,扣上扣子,检视着看是否有什么地方不合适。

  最后确认果真如他所说「既暖和又合适」后,满意地说:「好啦,有了棉衣你就不会受寒了。今天铁大叔应该会回来,等会儿我就送你去他家住,等你伤好后,你想走就可以走了。」

  彭峻猛没有说话,他专注的眼神停留在她脸上,半晌后闷闷地问:「妳对所有的人都这么好吗?」

  「什么意思?」雁翎看着他,好奇地问。「见人有难时,不该帮助吗?」

  面对她无邪的眼睛,彭峻猛词穷了。

  吃过午饭,雁翎带着她去屯里。原来上河屯并不远,就在山坡另一面。

  可是,铁大叔及出外打猎的人们仍没有回来,雁翎感到很失望。

  彭峻猛倒是很高兴,他可不想离开这个被他视为「救星」的女孩。

  从在屯里看到的情形判断,雁翎口中的「铁大叔」和他的族人们应该是原来居住在大草原上的契丹人后裔。这个民族擅长弓箭马术和狩猎,每当冬季来临,便全体出动,相约打围,直至满载而归。

  数百年前,随着辽国的灭亡,契丹人大多散居各地。看来这个屯子就是那时所建,由于它隐蔽在这片原始森林中,人口又少,所以不为人所注意。

  从屯里回来后,雁翎让他在坡上等着,自己则回家取来弓箭。两人坐在这里对着飞越河岸的飞鸟野鸭放箭,等猎物落地后雁翎再跑下去捡回来。

  「妳就这么急着要将我赶出妳家吗?」彭峻猛看着无精打采地坐在山坡上等待猎物的雁翎问。从得知铁大叔还没有回来后,她就一直这样。

  雁翎看他一眼。「那倒也不是,只是想好的事做不成,总是有点失望。」

  「可是我不想离开妳,离开了妳,恶梦又来缠我怎么办?」他试探性地问。

  「不会的,也许你的病现在已经治好了。」

  「治好?妳是说被岩石敲破头,撞伤腿后,我的病就被治好了?」

  「唔……也许吧,这两天你不是都睡得很好吗?」雁翎不确定地说。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可心里却明白这两天之所以能睡好,完全是因为有她。

  到傍晚时,他们已经有了不少的收获,当然大都是峻猛射下的,不过峻猛还是领教到了雁翎的射箭功夫。

  「是谁教妳射箭的?」他好奇地问。

  「铁大叔。」雁翎得意地说。「娘只教我画画、识字和针线活,但铁大叔教我杀鸡宰鸭、射箭骑马和给动物下套。一开始时我娘可不高兴呢,后来见我没耽误事情,才勉强让我学。」

  回家后,雁翎将猎物整理一番放进地窖里冻起来,然后熬了一锅野鸭汤。

  晚餐两人吃得十分满意,饭后又同前夜一样坐在一起编织箩筐篮子。

  夜深了,雁翎替峻猛清洗换药后,他仍坚持抱着她睡了一夜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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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充分的睡眠令彭峻猛神清气爽,彷佛多年来压在身上的重负尽除,而他的伤势也在迅速好转,头上的纱布已经除去,留下结痂的伤疤。

  小腿的伤虽尚未结痂,但已开始恢复,不用那根拐杖也能跛行了。

  而在他的帮助下,雁翎的草编也做得很顺利。今天,她准备将所有编织好的物品都画上画,这样等银花姊回来就可以取走了。

  当她在书案上调色弄笔时,彭峻猛在她身后的台子上看到几本书,信手抽出其中一本,翻开一看是本手抄的幽栖居士的《断肠词》,书法很是工整。

  「这是谁抄写的?」他翻看着里面被阅读者勾划过的那几页问。

  雁翎放下调好的颜料,回头看了一眼。「是我娘生病时念着要我写下来的。」

  「原来妳的字写的也不错。」彭峻猛赞赏地看着那娟秀的笔迹。

  「可我不喜欢幽栖居士的词,同样写郁情闺怨,她难与易安居士相比。」

  听她直言不讳地批评那位早已留名后世的女词人,彭峻猛颇感意外。心想没经过世事的她能懂什么闺怨。便问:「那妳倒说说看怎么个不喜欢?」

  雁翎用毛笔蘸着颜料,低头在竹篮上画着,毫不介意地说:「你听『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这词虽然凄绝婉约,但读了徒叫人心酸,觉得生活无趣。可是同样的寂寞在易安居士笔下却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瞧,这多大气,读了让人觉得情浓意浓,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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