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乔时宜把头低得更低,无意辩解。
林经理气得胸口发疼、双颊抽搐,瞪着完全不敢抬头的她,“你还没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迟到那么久?”本想出差回来再找她算账,她自己却追出来找骂挨。
“我……睡过头了。”她的腰杆弯成九十度。“真的很抱歉……”
“你……”
一般人至少会编个身体不舒服或塞车之类的理由,像她这么老实,反而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来反应。
“下次如果再出错,不用我开口,你自己应当晓得怎么办!”
“是……对不起。”
“真是!”抽出重要资料,把无用的旧目录扔给她,林经理往外走。
有个情绪暴躁的主管,不管错在不在自己,挨骂、道歉早已是家常便饭,成了习惯。
她抬起头,周遭众人纷纷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抱着辛苦追回来的无用资料,重重地吐一口气,转过身,她看到杨魄。
杨魄身旁那名年约三十出头、打扮干练的女子率先起步,一边同杨魄说:
“刚刚说到哪?对了,果然讲创作人也一起出面,更容易谈成生意哪!商人碰到艺术家,多少都会客气几分。成功取得这份广告音乐制作契约,大家的年终奖金至少又多了一个月,这全是你的功劳。”
杨魄淡淡一笑,和女子并行走向大门,没有再看僵立在门前的乔时宜一眼。
“看见这份合约,老板一定更后悔,当初没哄你签下卖身契。”
杨魄与公司的合约已到期,成为自由人,近来想必有不少音乐公司找他洽谈合作计划。
走出该栋商业大楼,杨魄代女子伸出手,招计程车。
“有了这份合约,我还是在你们手下工作。”
“不一样。以后不能再打着你的招牌去招摇撞骗,也不能在其他生手交不出东西时找你当救兵了。”若非得赶回公司当面向老板报告这好消息,她还想再和他多聊一会儿。“确定不一起过去?和老板聊一下,大家一起吃个饭?”
杨魄微笑摇头。“不了。”
目送女子离去,杨魄戴上墨镜挡住刺眼阳光,回过头,大楼门前已无乔时宜的身影。
* * *
乔时宜点了一份排骨饭,从店家冰箱拿出一罐台湾啤酒,拉开拉环,边喝边走到一个面墙的单人座位。
她仰头几乎一口将啤酒饮干。同事说如果她们是她,会干脆放自己一天大假,不会赶来找骂挨。说得真是不错。
再一次证明她不擅长危机处理。工作方面如此,爱情方面更是如此……
店家送上她点的排骨饭,指着她搁在旁边椅子上的包包,同她说:“小姐对不起,今天生意比较忙,可不可以请你位子让一下?”
“喔,抱歉……”她将包包拿到自己腿上,抽了一双卫生筷。
“先生,请。”
“谢谢。”
她扳开竹筷,“不会吧……”喃喃自语,埋头吃饭,不想看落坐身旁的人是谁。
但她不用看也知道,旁边那个人是杨魄!
为什么她连躲在公司附近一家小店里吃午饭也会遇到他?还有,她莫名有预感,遇上他准没好事!
两人默默吃饭,安静和平得教她几乎怀疑旁边的人是否是他,转头略觑他一眼时,他突然开口:
“上班族挺辛苦的。”
“还好吧。”当众挨骂不是光荣的事,她没兴趣和他聊女性在职场上求生存的心得,把箭头反指到他身上:“创作人遇到瓶颈写不出东西时,也不轻松吧。”
他抽一张面纸拭嘴,“也许吧。”起身走开。
说得那么轻松,好像遇到瓶颈是别人家的事,他从没碰过——她才不信。乔时宜含着筷子,皱了皱鼻头。
原以为他已经付钱走人,结果他只是起身去拿饮料。他拿了两罐饮料,递给她的是果汁,她盯的却是他另一只手上的啤酒,因而没有伸手接。他于是将果汁放在她的餐盘身边,径自畅饮冰啤酒。
她放下筷子,拿起自己先前拿的已开罐的啤酒,却发现罐中早已一滴不剩。
所以她说遇上他准没好事!
“早上我如果顺道载你一程就好了。”
重新拿起筷子的乔时宜闻言不禁一愣。他说得很诚恳,没有一丝嘲弄的意味。
“你应该就不会迟到太久了吧。”他接着说。
他觉得她被骂得那么惨,他也有责任?
她摇摇头。“早上一直拦不到计程车……不过不管怎样,都是迟到了……”再说,她也没有勇气在会议中途跑进去。“而你看起来也在赶时间呀,也不晓得你刚好是来这附近办事。”
她的表情不再紧绷,似乎解除对他的备战状态。空气中有大和解的味道。
手机铃声响起,她以为是别人的电话,没有反应。杨魄指了下她的包包,她犹疑地回头看其他人,确定没有人拿起电话接听后,才打开自己的皮包。
响的的确是她的电话,打电话来的,是——
“嗯,嗯……”
杨魄喝完饮料,打算先行离开时,发觉她握电话的手微微发抖。
“我……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啊。礼拜五晚上?好啊。没关系,我会等你,你慢慢来,不用太赶……嗯,拜。”
挂断电话,她低着头。
杨魄看见豆大泪珠不断滴落。
“这么高兴?”他弯身小声在她耳畔问。她的头发掩住她的脸,完全看不见她的表情。“高兴得哭了?”
她掩脸,轻轻啜泣。半晌,情绪不再激动后,才摇着头,说:
“你不懂这种感觉……你不懂……”经过一再的失望,她已经不敢再有所期望了。为什么?在她即将放弃之际,对方偏偏又出现?而短短几秒钟的对话,又将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扰得一团乱……
“每一次都活生生地被剥去一层皮一般,一个人痛得死去活来,却依旧学不乖。”她不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杨魄抽了两张面纸给她。
“问题出在你身上。”他给了她答案。
她停止擦眼泪、吸鼻的动作,抬头看他。连程盈千、车文远也不曾跟她说得这么简单明白……只是,他凭什么断定问题症结点在于她?
“男人其实很单纯、很容易上钩的,你却连个男人也管不好,问题当然在你这。”
“说得那么轻松自在,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男人!”什么嘛!她还以为他有什么独特见解,他根本只是想嘲弄她!
“也对。”他站起身。“本来想教你几招对付我们这些男人的方法,看来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没错,”她朝着他的背影说:“我才不稀罕!”
看着他拿出钱包结账,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失去浮木的溺水者,无法呼吸了。
“等……等等!”她跳起来,追了出去。“杨魄!”
他已经走了十几公尺远。
“杨先生!杨……”
她屏住气息,先前爬了十几层楼梯而发酸发软的两腿拼命往前冲,终于,她揪住他的衣袖!
“杨……”
她虚软地靠向他,抬起头,他正好也回首望她。
“大师……”
不知为何,她从他没有温度的瞳仁里,看到一丝希望……
第三章
周五前夕,乔时宜来到杨魄的住处。
她将男友的照片递给他看。
杨魄坐在沙发上,跷着腿,左手托腮,认真地研究照片好一会儿,感想只有一可话——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
乔时宜难掩紧张,正襟危坐,点点头:“我从小就对太帅的男生没兴趣,我喜欢感觉很温柔、很有安全感的。”
她想过求助于他,和病急乱投医没有两样;但到了这个地步,她什么都肯做,只要能挽回她即将失去的爱情。
“很温柔、很有安全感,”他将照片放在茶几上。“你要的这两样,他给你了吗?”
乔时宜低下头。故事的进展总和她想像的截然不同,但是如果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她该相信什么?
室内电话响起,杨魄起身接听,乔时宜这才得空好好打量他住的地方。
刚才一进门,她便为眼前宽广的空间暗暗咋舌。她此刻所在的客厅紧临落地窗,不过她比较好奇的不是窗外景色和她住处望出去的有什么不同,而是另一端与客厅相连,完全开放的工作区。
工作区里有钢琴、吉他,还有两台电脑及一些线条冷硬的机器。现代创作和数位科技结合,果然是时势所趋。
她的视线转向背对着她讲电话的杨魄。他穿着休闲服,打赤脚,黑棕色的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整体成熟的气质中略带孩子气。
他为什么肯帮她呢?同情,还是打发时间?
不论为什么,她可以确定的是,他不若她想像中的冷漠——她以貌取人的能力的确很不怎么样。
杨魄放下话筒,转过身,正好逮着她打量他的目光。
“呃……”她十分不自然地别开头,找话讲:“你的摆饰真特别,一边是各式各样的音乐盒,另一边是塑胶模型,收集这些是你的兴趣吗?感觉真两极化。对了,吉他、钢琴之外,你还会什么乐器呢?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