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琳琳捏了把脸颊——噢,会痛!她不是在作梦。
「我可以把琳琳的话当作很高兴看到我的欢迎词吗?」施逸伦转身向正在关门的男主人询问道。「她的反应像是喝醉酒。」
越过施逸伦,走到小妹面前,姜靖翔轻叩她发顶,宠溺道:
「妳没有作梦,小傻蛋。」
倒是他,才真的像在作梦。
从他答应她的要求开始,这几天他都有恍如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如果不是作梦,他怎么会答应让她踏进他家,这个专属于他和小妹相依为命的私人领域?
不想让她的期待落空而答应的自己,心里究竟抱持着什么想法?姜靖翔自问,却迟迟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哥?哥!」在衣袖被拉扯中回神,他看见小妹抬高脸,兴匆匆地望着自己,笑说:「哥,逸伦姐说要下厨作菜给我们吃耶!」
「我想与其出去吃,不如借你家的厨房一用。」施逸伦晃晃手上的袋子。「可以吗?」
是怕被他发现她的意图,所以刚在楼下的时候,才会坚持自己提上来吗?
而她这么做,是考量到琳琳的不良于行?还是其它?方寸间,姜靖翔暗自忖度她过分殷勤的善意。
难道她对他还没死心?这疑问背后,姜靖翔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肯定的答案竟有着莫名雀跃的期待。
这反应——挺费思量。
见他不语,施逸伦着急了!该不会是他觉得她这样的行为太得寸进尺吧?
的确,是她勉强他才得以踏进这里,所以——
理亏在先,施逸伦急忙解释:「这些是我托餐厅大厨帮我买的,我没有跷班出去买菜。」天!她在说什么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第一次拜访就借用你家的厨房很奇怪,何况我又不是你的谁,没什么资格——」
「妳想太多了。」他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那只是一间厨房。」哪来的资格问题。
「啊?」她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呴,哥真不会说话。姜琳琳白了兄长一眼,拄着拐杖走到施逸伦面前,牵起她的另一只手。
「我可以帮忙吗?逸伦姐。」
「啊?」有点恍惚。
「我跟哥说了好多次,请他教我作菜,可是每次他都用一副好像我会烧了他宝贝厨房的表情看我,怎么样都不教,也不让我帮忙,小气得要命——」
「琳琳……」这小妮子,竟然选在这时候出卖他。
「所以让我帮忙好吗?顺便教我作菜?」
「我——」不安地看向这个房子的主人。她可以吗?
对已经表态不可能接受她感情的男人大献殷勤——她明白自己这种行为很大胆,且近乎不要脸,任何一个聪明又有自尊心的人,都知道不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噢!她在想什么?连这种低俗的话都想得出来。
总之,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就是——就是忍不住想为他做点什么,即便他不接受,即便总是让自己陷入困窘的境地,她还是想这么做。
咳了几声,鼓起勇气再出发。「我可以借用你家厨房吗?」
「哥?」姜琳琳催促,显然已经偏向施逸伦这边。
一大一小摆出恳求的表情直盯着他,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他迟迟不开口,姜琳琳狡猾笑道:
「不然这样好了,我们投票表决,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很民主的方式对吧?」如果没有搭配她此刻像写着「我赢定了」四个大字的表情,那会更有说服力。
姜靖翔心知肚明,二对一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胜算。
「这叫民主暴力。」她这招从哪里学来的?「谁教妳的?」
「不是我!」头号嫌犯连忙否认。「我没有跟琳琳聊过这个。」
严肃的俊脸先是一愣,接着松懈,添注一抹浅笑。「我没说是妳。」
闻言,施逸伦放心地吁了口气,回到最先的话题:
「那你的厨房可以——借我用吗?」
「希望妳作的菜跟妳煮的咖啡一样令人期待。」这是他的回答。
意会过来,施逸伦满足地笑了,欣喜全写在脸上。
姜靖翔看见她的表情,隐隐感到一丝心悸,复杂的眸光直到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进入厨房,还是收不回来,始终胶着于身穿昂贵套装、站在流理台前打理三人晚餐的女人身上。
在物质上——一个出手阔绰、随身物品净是昂贵名牌的女人,该是贪婪不容易满足的吧?
但为何,这样的她,却因为他基于歉疚而让步,答应邀请她踏进他家这种小事,快乐得无以复加?任凭他想破头,也无法理解她的心思。
只是小事,她却笑得像个得到宝物的孩子;一点点的示好,就能让她雀跃快乐得好像要飞上天……
忽然间,姜靖翔觉得自己不懂她;或者该说,她完全不符他想象的样子。
是她刻意装出愉悦的表情?还是他打从一开始就误解她的为人、对她存有偏见?这瞬间,他困惑了。
「哇,好漂亮,像雪花一样!」厨房里,小妹突然发出惊艳的赞叹:「逸伦姐,妳好厉害!怎么弄的?教我、教我!」
「很简单,只要这样……」隔着饭厅与厨房间的透明窗格,姜靖翔看见施逸伦站在小妹身后,体贴地让琳琳靠着,好让她能空出双手配合教导的方式作菜,同时一面说出作法:「最重要的是油温要够,至少要一百七十度,才会有这种效果……」
这画面——
竟让他心口发热。
第七章
深夜的台北,其实与白天没什么不同。拜台北城里夜猫子的人数日渐激增所赐,以往属于夜晚的静谧不再,穿梭的车潮、人影,顶多只是少了些,喧哗声减去几分而已。
因为姜靖翔的坚持送行,本来想叫车回家的施逸伦改变主意,决定步行。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们住得这么近——一个住忠孝东路三段,一个住在仁爱路上,步行大概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真希望能一直走下去,施逸伦暗想,随即又觉得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很好笑;但,还是放慢了脚步。
同时,一个疑惑浮上心头——
听琳琳说,他下班后就立刻回家准备十月份的司法官考试,现在是八月中,是作最后冲刺的黄金时间,照理说,他应该拒绝的。
刻意延长彼此相处时间的行为这么明显,她相信聪明如他一定发现了她的用意,只是,为什么忍住不说呢?
她是会向人撒娇、让对方最后因为没辙而答应她的要求没错,但不代表她是个不明事理爱拿乔的人——只要他拒绝,她一定无条件接受,乖乖地叫车回去,不会坚持要他送她回家。
但他没有,害她愈走、愈想、愈内疚。
唉,浪漫的深夜步行,因为反省的结论演变成凌迟的刀山,一步步都让她惭愧到想一头撞死。
看向前方隔几步距离的男人背影,施逸伦觉得他何其无辜,自己又何其自私。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将所有的感情投向他,人家都已经表明不接受了,她却还是依然故我地倾注;而他,在她依然不死心、经常找借口缠住他的时候,还是好心地以最婉转的方式拒绝她,不让她难堪。
这样的男人不无辜吗?这样的自己不自私吗?
才怪……
承受不了对自己的谴责,在沉默中,施逸伦倏然开口:
「送到这里就行了。」
前头的男人停住,恰巧站在路灯映照的光圈下,左右张望一轮才回头,似乎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身边没人。
「什么?」
她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在阴暗中重申:「我说,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我自己走。」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告诉自己。
她要继续自作多情的单恋可以,但如果这样的单恋给意中人造成麻烦,甚至成为对方生活中的绊脚石,这种单恋未免太不体贴。
他是这么的好,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
一整晚因为熟悉的景象勾起回忆,不自觉沉浸在过去中的姜靖翔愣了下,直到她第二次重复要自己独行的话之后,才意会过来。
「为什么?」
还需要理由吗?施逸伦揪起秀眉苦思。「因为太麻烦你了。」
「是这样吗?」直觉告诉他不只这些。
再想。「因为我家快到了。」
「离仁爱路还有一段距离。」再次被否决。
再掰一个。「因为这么早,我可以一个人走。」
姜靖翔看了下手表。「现在是十点四十三分。」对一个外表出众的单身女子来说,这不能算是可以独自走在台北街头的时间。
「因为——」
「施检,我要实话。」接连几个因为,再听不出这些「因为」都只是用来搪塞的借口,他姜靖翔就是笨蛋了。
唉,就说他很聪明吧。「因为我不想让你更讨厌我。」
站在路灯光圈下的男人挑高了眉。「更讨厌?」
这话题,他们之前才谈过,他也说得很清楚,怎么她还是觉得他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