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求求您帮个忙,这人被马踩伤了,伤得很重,能不能帮我送他到城里看大夫?」她恳求着赶驴车的老头子。
老头子探出头打量着地上的男子。
「哎呀,吐那么多血呀!那得快着点儿,否则小命不保了。」
无梦开心得呼喊着菩萨保佑,赶忙帮老头子把那男子扛进篷车内,自己也一起跟着坐上车。
「小姑娘,他是妳什么人?」老头子一边赶驴一边问。
「我不认识他,刚才见他被马撞上了,伤重成这样,总不能见死不救。」她伸手探探男子的鼻息,很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断气。
「小姑娘心眼好,好人会有好报的!」老头子边赶着驴边笑说。
无梦半点也笑不出来,她紧盯着男子青白的脸色,双手仍紧握着他的,担忧得胃隐隐在抽疼。
喂!你可要撑着点儿,让姑娘我累了这大半天,还被你的血毁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执意去向阎王爷报到,看我饶不饶你!
她在心里对那男子说着,那男子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倒像是听见了她的话似的。
还好进城的这段路不很长,很快的,乌篷车就将他们带到了「同安堂」药铺前停下。
就在无梦和老头子手忙脚乱地把男子搬下车时,忽然听见街旁有人大声嚷嚷着──「少爷!那是少爷!快过来!找到少爷了!少爷在这儿!」
不一会儿,十几名家仆没命地冲过来,一看见伤重昏迷的男子,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这么多血呀?少爷怎么了?」一名家仆怒声质问无梦。
「他是被马踩伤的。」她简单说明。
「被马踩伤?为什么会被马踩伤?」
「因为一个官差在赶路,那官差一直喊闪开、闪开,可是他却闪都不闪,所以才会被马直接撞上。他如果早点闪开,也就不会这样了。」
「对一个听不见的人喊闪开有什么屁用!」
无梦愕然怔住。听不见的人?!
「先别废话这些了!快把少爷送回府去比较要紧!」
「老头儿,这些银子给你,就当你把这乌篷车卖给我们了!」一袋银两不容分说地丢进老头子的怀里。
「快着点儿!少爷失了这么多血,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可都要完蛋了!」
十多名家仆急匆匆地将那男人安置好,由两名家仆飞快地扬鞭赶着篷车离去,其他的家仆则尾随在后。
无梦呆呆地望着渐渐远去的篷车出神。
一切恢复平静。
「咦?有这么多银子,足够买两辆篷车跟几匹好马了,果然好心有好报呀!」老头子满意地收好银袋。「小姑娘,托妳的福,让我赚了不少吃酒的钱,今天不办货了,要不要跟我到『天喜楼』吃酒去?」
无梦恍恍然地摇头,忽然记起系在腰间的银袋,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还给那男人,好让他医病用,不过转念一想,看那男人家境似乎不错,光仆役就有十来个,大概也不太需要这袋银子了。
「小姑娘不去,那好吧,老头子我自个儿享受去喽!」那老头儿说罢,哼着曲晃悠悠地离开。
原来他听不见,所以才会没听见马蹄声。这个方才得知的事实凝住了无梦的思绪,她迟钝呆滞地站了许久许久,好半晌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看见从肩头到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迹已经干凝了,鼻端嗅到淡淡的腥甜气味。
吐了那么多血,内伤一定很重,他能活吗?
他是她这辈子遇见的第一个耳朵听不见的人,她也才知道原来一个听不见声音的人单独在外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想着自己刚刚经历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关头,她的心就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他能不能活得下来?
如果不能,她宁愿永远不要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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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北京城郊 「育婴堂」
「无梦,妳可回来了!让妳进城给安嬷嬷买个药,妳是野到哪儿去了,弄到天黑了才回来!」
无梦一进门,就听见冯姑姑扯着喉咙开骂。
她实在累得没有力气回话,把药袋往桌上一扔,乏力地往后院走去。
「无梦,我在跟妳说话妳没听见吗?」冯姑姑拉长了脸,一把扯住无梦的胳臂,把她整个人拉转了过来。「哎哟,妳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黑乌乌的,妳给我说清楚,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救了人一命。」她慢吞吞地说。那人活不活得成她也不知道,但她用尽全力救他是真的。
「什么?妳身上那不是血吧?!」冯姑姑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一步。「沾了血的衣裳可是洗不干净的!我的大姑娘,妳到底救了什么人?白白糟蹋妳那身好衣裳了!」
无梦翻了翻白眼。呵,这身缝补了无数次的衣裳是好衣裳?
「那人我不认识,不过还好有赏钱喔!」她想起官差丢下的银袋还系在她腰里,便扯下来塞给冯姑姑,反正那男人家里看起来似乎满有钱的,这袋银子就当是她的赏银吧!
「还好有赏钱,要不然谁来赔妳这身好衣裳!」冯姑姑打开银袋瞧一眼,顿时眼睛一亮。「不错嘛,够咱们『育婴堂』一个月的饭菜钱了。妳怎么没问问那是什么人?说不定以后咱们有难还得靠人家接济呢!」
「说的好听,是要我藉救命恩人的身分去向人家勒索吧?」无梦嘀咕着。
「妳说什么?」冯姑姑没听清。
「没什么。」
「快去把身子洗洗干净,顺便把丫头们统统叫出来吃饭了。」冯姑姑把银袋收进怀里,浑身透着欣喜。
无梦感到后悔,她应该把银袋先交给安嬷嬷的。
进后院前,她先绕过去瞧瞧安嬷嬷。安嬷嬷睡着了,呼吸低沈急促,不时夹着几声暗咳,她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心酸的泪水。
安嬷嬷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十八年前,她的丈夫病死,独生女又嫁到遥远的南方,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守着京里一幢大房子生活着。
有天,她在河岸边看见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婴,上前察看发现尚存一息,心中怜悯疼惜不已,便把女婴救了回来,取名无梦,后来又捡到和无梦相同命运的晨星,她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民间有着可怕的溺女恶习。因为贫困人家生计不好维持,加上社会风气重陪嫁,女孩儿若没有丰厚象样的嫁妆,到了婆家便会被瞧不起,甚至还要受公婆、妯娌、小姑的气,为了女儿不受苦,不破费办嫁妆都不行,所以与其到那时候破产陪嫁,倒不如一生下女儿就忍痛溺毙,不养活算了。
见溺女陋习渐成风气,安嬷嬷便捐了全部家产创建了这间「育婴堂」,把所有贫困人家不要的女婴收到「育婴堂」里养起来,接着请来新寡的冯姑姑帮忙照顾孩子,自己则四处奔走请求大户员外捐钱,就这样一直将「育婴堂」维持到现在。
但是一个月前,安嬷嬷忽然染上了肺病,就这样一病不起,吃药也不见成效。王大夫告诉无梦,安嬷嬷的病恐怕好不了了。
无梦心很痛,看见安嬷嬷逐渐消瘦蜡黄的脸,她的心更痛。
今天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几乎死在她眼前,她都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要是最爱的安嬷嬷离开了人世,她不知道自己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
「无梦,妳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让冯姑姑骂惨了吧?」
她怅然发呆时,看见圆润丰满的晨星紧张兮兮地朝她跑了过来。
「那没什么,一天要是没听到姑姑骂人,还真觉得浑身不对劲呢!」她打起精神,无所谓地耸肩笑笑,转身往井边走去。
「妳怎么回来得那么晚?是不是偷偷溜去玩了?」晨星跟在她身后,一脸怀疑地问。
「才没有!」无梦喊冤。「我今天可做了一件大事情,累得我差点没命。」
「什么大事情?」
「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失聪的男人,他没听见身后的马蹄声,结果硬生生被马撞倒在地,还让马蹄给重重踩了几脚!」
「真的?」晨星瞪大了双眼。「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伤得很重,一直吐血,我本来想扛着他进城看大夫,可是他又高又重,我根本背他不动,幸好后来有辆乌篷车经过,赶车的老伯帮着我把他送进城去,所以我才会弄到现在才回来呀!妳瞧,我身上这些都是他吐的血。」无梦指了指胸前已经干掉的褐色血渍。
「什么?!那是血呀!」晨星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是啊,那人吐了这么多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无梦从未如此真实地面对过生死的问题,那男人带给她的震骇太大,让她觉得人的生命如此渺小脆弱,随时都有可能在天地间化为烟尘。
「别想那些了,还是快把衣服换下来吧,万一那个人现在已经死了,可他的血却还留在妳身上,想起来就怪可怕的。」晨星一脸见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