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爹正使劲揉著雪白的面团,满布皱纹的脸上汗水滑落,双手还是不断地用力揉打著面团。
红屏嫌恶地看著他这副穷酸样,啧啧,汗都掉进面团里去了,脏不脏啊?
「爷爷。」她刻意离面台远一点,免得新裁的衣裳给弄脏了。
朱老爹猛地抬起头,一脸惊喜,「红屏?乖孙女儿,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你外公还逼著你非得成亲不可吗?婚事谈得怎么样了?」
红屏眼圈一红,「爷爷,你一定要帮我。」
朱老爹心疼得要命,再也顾不得亲家之间的和气了,气咻咻地抡起手臂道:「好,我这就去跟刘老头理论……」
「不不,爷爷,你这样是没用的,我外公已经铁了心要我嫁进甄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劝也劝不动的。」红屏偷偷觑了一眼隔窗那一头,突然转移话题问:「爷爷……你那个房客在吗?」
「你说洁儿丫头?她一早就撑船上工去了。」一提到玉洁,朱老爹忍不住怜惜地摇摇头道:「她真是个好孩子,既勤劳又吃得苦,只可怜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命运待她未免太苛也太坏了。」
「爷爷……」红屏吞吞吐吐地说著,「我瞧那位梅姑娘真的很可怜,她这样一天撑船下来能赚几文钱?而且年纪轻轻的,就要这样撑船撑一辈子吗?」
朱老爹感叹一声,「爷爷也很想帮她的忙,可是她很有骨气,任凭我说破了嘴也不肯接受帮助,还直说我替她做的已经太多了,真是个可人意的丫头啊。」
红屏见他对玉洁百般称赞怜惜,忍不住醋意翻腾,她冷冷地道:「爷爷,你是不是只拿她当孙女儿看待,却不要我这个亲生孙女了?」
朱老爹吓了一跳,急忙道:「怎么会呢?你千万别多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两个都疼啊。」
「可我是你的嫡亲孙女儿,你应该多疼我一些才是吧?」红屏控制不住狭窄的器量,小气巴拉地计较道:「爷爷,你是不是搞错啦?」
朱老爹搓著手,慌张地道:「是啊、是啊,爷爷当然是最疼你了,红屏,你千万别多心。」
「那好。」红屏打蛇随棍上,「爷爷,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一来可以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二来可以帮助那位梅姑娘脱离这种贫困的生活,你肯不肯帮我呢?」
朱老爹一怔,讷讷地道:「两全其美的法子……你是说……」
她满眼发亮,热切地倾身向前,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裳沾著了面粉。「你可否请梅姑娘代我嫁到甄家?这样一来,她得了荣华富贵,我也得了自由。你说,这是不是一举两得、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朱老爹愣住了,「可是……可是要她代嫁……对方是甄家啊,那个性格火爆、打死前妻的甄少爷,我怎么可以让洁儿……」
「那你就舍得让我去给甄少爷打死吗?」红屏哭了起来,拚命在他身上扭著、闹著。「爷爷,我不管,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可是你的嫡嫡亲孙女儿,万一我给人打死了,咱们朱家可就断後了……」
朱老爹被她哭得肝肠寸断,一颗心都快碎了,老泪涟涟地道:「我的好孙女儿,我的好红屏……你这样说是要碎了爷爷的心吗?你明知道爷爷舍不得我的宝贝孙女受委屈、受伤害,可是……可是要洁儿代嫁,这……」
红屏见老人心念已有几分松动,她换了个语气和说法继续说服,「爷爷,这你就不用太操心了,甄家少爷或许会看在人言可畏上,不敢再这么大胆揪打妻子至死,再说他们甄家还有老爷子在,总不可能太离谱吧?而且我瞧梅姑娘是大富大贵相,我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这次就是她翻身的好机会呢。」
朱老爹被她的如簧之舌鼓动得有些动摇了,「你说得也有道理,那这样也不算是害她吧?」
无论如何,血浓於水,朱老爹在最後关头还是选择了站在亲生孙女这边。
只不过他依旧忍不住欺瞒自己的良心,说服自己这么做并不算自私,他也是为了洁儿好啊。
红屏眼看朱老爹已经完全被她说服了,欢喜得心花朵朵开。「是啊,这怎么是害她呢?这可是帮她啊,让她有机会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别再吃苦受罪了。」
「只是……怕她不愿意。」朱老爹迟疑地道。
毕竟甄家少爷的「威名远播」,简直到了人听人惊的地步,洁儿虽然是哑子,但可不是聋子啊。
「怎么会不愿意呢?爷爷,你待她这么好,就跟她说这是她报恩的机会,我相信以梅姑娘的深明大义,她一定能够体会爷爷的一片苦心。」红屏自欺欺人地劝说著。
朱老爹至此已经再无迟疑,他看著孙女儿破涕为笑,灿烂兴奋的表情,爱孙心切的他早就被浓浓的舐犊之情给淹没了,再也顾不得其他。
「好,爷爷今晚就替你说去。」他疼爱地抚摸著红屏的头。
红屏大喜若狂,也无暇去嫌弃他沾满面粉的双手了。
「爷爷,我想这件事要瞒著我外公才是,否则他绝对不会愿意的。」她突然想到这一点,紧张地叮咛。
「可是这样洁儿怎么有法子代替你嫁……」
她飞快地转著念头,兴匆匆地道:「嗯,打从我家到甄府的路上,中途会经过月老祠,你带著梅姑娘在里头等我,我让花轿在那儿停一下,假意要休息,然後我会遣走媒婆和喜娘们,梅姑娘可以趁这个机会跟我换过衣裳,然後代我坐上花轿嫁进甄府,这样就大功告戍了。」
朱老爹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回门怎么办呢?还有,你应该会有陪嫁的丫头吧,那些丫头肯替你遮掩吗?再说你又要躲到哪里去?难不成就要这样隐瞒你外公和爹娘一辈子?」
红屏昂起下巴,固执地道:「我不管,船到桥头自然直,外公急著要跟甄家攀上亲家,我猜他贪得无非是甄府钜额的聘金和庞大的势力,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不会介意对方娶的是我还是个假新娘,我猜,到最後他不答应不接受也不行,自然就会闭上嘴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朱老爹看著孙女儿那副自大自我的嘴脸,不禁打了个寒颤。不不,红屏并不是自私也不坏,她只是给吓坏了,这才想尽办法要逃脱这一切。
他的心又软了,叹了一口气,「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对洁儿,他始终觉得深深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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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关的亦善居里,竹风摇曳,清香徐徐。
只不过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他无奈地看著坐在太师椅上缓缓啜饮著香茶,年老却依旧精神奕奕的父亲。
「爹,我不想续弦。」他明白的表示。
「阿关,爹的年纪也大了,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成家生子,觅得一佳偶白首偕老。」甄老爷缓缓放下茶杯,真挚地看著儿子。
「爹,我明白你老人家的心,只是我……」他的语气不似以往的严厉与决断,是因为心头上的那个人儿吗?秦关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父亲,「难道爹不怕瑶娇事件再重演吗?」
甄老爷微微一震,目光有愧地望著儿子,「阿关,瑶娇的事是个错误,是爹太自以为是了。」
「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怕这桩婚姻依旧是个错误,又会生出一场悲剧。」他摇头道,不必看也知道父亲深受震撼。「上一个悲剧已经让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一次呢?」
甄老爷沉默下来,半晌後强自振作了一下,开口劝道:「这次不一样,刘家小姐应该不至於像瑶娇那样,所以你可以放心,再相信爹一次,好吗?」
秦关凝视著满脸热切的父亲,脑海蓦地闪过一张小巧温柔的笑脸。
安安静静,温婉坚强,可爱善良的小船娘。
爹,你介意有一位温柔善良的哑媳妇吗?
他差点冲口而出,又急急咽了下去。
他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对父亲解释这「想要」却又「害怕要」的矛盾心绪。
他需要时间好好来厘清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对她开口。
「爹,我目前有心仪的对象,只是还不到论及婚嫁的时候,你别著急我的婚事,就顺其自然吧。」
甄老爷先是一喜,随即怀疑地看著他,「是真的吗?」
「是!」他稍嫌急切地点头。
甄老爷难以相信他在这短短时间里,怎么会冒出个心仪对象呢?一定是他故意要哄自己,好使拖延战术。
这孩子就是这样委屈自己,上次也一样,否则他也不会白白让瑶娇伤害了儿子大半年,事後才恍然得知一切事实。
他只恨自己没有坚决霸气些,早些介入这一切。
这次,他绝对不会让阿关再有机会自我伤害了。
「我已经决定了,刘家小姐温文有礼、美丽贤淑。」他站了起来,背负著手坚持道:「是个最适合的儿媳了,我很是满意她,我希望你能够让爹安了这份心,放下久悬心头的大石,就娶了她吧。」